二一中文網 > 1644英雄志 > 第八十四章 錦衣來
  王宅。

  尤振武急匆匆的趕回,門口守衛的軍士告訴他,說從后面地窖里找到了幾個躲藏的百姓,正是王家的人,李應瑞正在問他們話。

  尤振武點頭,快步來到院中。

  院中有煙火氣,一個小軍士蹲在屋前廊檐下,正搖著扇子煎藥,見到尤振武來,急忙起身行禮,原來他本是尤振武的親隨,因為機靈,所以尤振武暫時派他跟在喬元柱、趙應身邊照顧孫傳庭。

  尤振武在廊下摘了斗笠,抖落蓑衣上的雨雪。

  這中間,他聽見屋里的咳嗽,以及喬元柱說話的聲音---喬元柱正在講述五家橋戰斗和撤退的經過,對尤振武的戰略戰法,他佩服的五體投地。

  尤振武微微欣慰,并不是因為喬元柱正在夸贊他,而是因為孫傳庭蘇醒之后,好像已經度過了自戕的心結,不再試圖自殺了。

  但在欣慰的同時,卻也升起了憂慮,因為就他看來,孫傳庭的病,是極重的。兩次慘敗,潼關失守巨大挫折和打擊,像是兩把重錘,狠狠砸在了孫傳庭的身上,讓他本就不甚健康,一直緊繃著的身體,出現了大問題,連吐的那幾口獻血,不但心脾受傷,肺部說不定也受損。

  “卑職尤振武,求見督師。”

  在門前站住了,尤振武高聲。

  “尤僉事快請進。”說話的是喬元柱。

  尤振武推門而進。

  雖然是白天,但因為正下著大雨,屋內光線不明,孫傳庭年紀又大了,眼力不好,因此桌上點了一盞燈。

  桌后一張榻。

  此時孫傳庭正躺在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閉著眼,微微咳嗽。

  喬元柱站在榻邊。臉色凝重,似嘆息似憂慮。

  趙應不知道從哪找來了一個大鐵盆,中間燒了炭火,這會用火鉗撥弄,讓房間更溫暖一些。

  而在一掃間,尤振武驚訝看到,孫傳庭的頭發已經全白了。

  在這之前,還是一半青一半白,只有鬢角的華發,訴說他的壓力和心酸。

  但現在,滿頭的白發,連一絲青絲也不見,可想短短十天不到,從汝州到潼關,連續兩場大敗,對孫傳庭來說,那是何等城中的打擊?猶如是在地府煉獄中煎熬。沒有下油鍋,也上刀山了。

  “卑職尤振武,見過督師。”

  一進房間,尤振武就單膝下跪,抱拳行禮。

  孫傳庭慢慢睜開了眼睛。

  但卻久久沒有說話。

  尤振武低著頭,看不到孫傳庭的表情,但似乎卻能感覺到那一身的悲涼……

  “尤振武,你可知罪?”孫傳庭終于是說話,他沒有讓尤振武起身,第一個話反倒是問罪。

  尤振武卻平靜,回答道:“知罪。”

  “什么罪?”

  “卑職原本是運送營,要押著一干火藥和自生火銃,往潼關運送,但中途卻停在五家橋,此違令之罪,又于五家橋壘墻挖溝,并假傳是督師之命,此冒名之罪。”尤振武道。

  “按我軍律,該如何處置?”

  “斬。”尤振武低頭更低。

  “既知道,為何還要這么做?”

  “身死是小,如果能收攏一些敗兵,能救出督師,挽回危局,就算是死,卑職也愿意了。”尤振武道。

  “挽回危局……你怎知道潼關守不住?”孫傳庭忽然劇烈咳嗽起來,其心中的悲憤,好像忽然就壓不住了。

  喬元柱忙為他捶背。

  “卑職不敢確定。但從兵力、軍心、戰力、輜重糧草算,我軍沒有一樣占優,潼關雖是天險,但終究也是要用兵守的,沒有兵,就是孫武、吳起、諸葛武侯來了,都守不住。此戰,不是督師的過。”尤振武道。

  這話是實情,同時也是安慰孫傳庭。

  孫傳庭喘過了那口氣,推開喬元柱,痛苦說道:“不,皆是我的罪,如果在襄城之時,我能更穩妥的安排撤兵,不用陳永福斷后,就不會有汝州之敗,更不會有潼關之敗,我孫傳庭愧對陛下,愧對關中的父老鄉親啊~~”

  說著,閉上眼睛,幾乎就要哭出來。

  尤振武無法勸,只能暗嘆,孫傳庭說的同樣也是實情,但過去的事情無法重來,犯過的錯誤很多時候也無法再彌補。

  孫傳庭睜開眼睛,再看向尤振武,表情似乎恢復了過往的剛硬和威嚴,口中緩緩道:“我孫傳庭到任三邊總督以來,有功必賞,有罪必罰,你雖然有功與我,但也有違令冒令之罪,功過相抵,你的功只剩下三分了,我升起你為榆林游擊將軍,承襲你父親的職位吧。”

  尤振武叩首道:“謝督師栽培,振武定竭盡全力,殺賊報國。”

  “起來說話。令尊秉性忠義,作戰勇猛,有你尤家將門之風,乃少有的良將,只恨我謀淺智短、指揮不當,害他戰死在汝州,我愧對尤老總鎮和你啊。”孫傳庭傷感。

  尤振武眼眶一紅:“家父盡忠殺敵,職責也,非督師過。”

  “起來吧。望你再接再厲,再立新功,報陛下天覆地載之恩,也不負令尊和我對你的一片厚望。”

  “謝督師。”

  尤振武在心里長長松口氣,然后站起身,目光看向孫傳庭的時候,他才忽然發現,比起在車中之時,孫傳庭的面相好像也蒼老了許多,面黃肌瘦,形如枯槁,說話更喘著大氣,整個人好像風中殘燭,隨時都可能熄滅……

  尤振武不禁吃驚,忙說道:“督師,勝敗乃兵家之常事,你切不可太過掛懷……”

  孫傳庭卻打斷他,痛苦道:“十萬大軍,喪于我手,我何面目見陛下,見關中父老?孫傳庭,罪人也,只能用這顆首級,向陛下和關中父老贖罪了~~”

  站在榻邊的喬元柱滿是凄然之色----當今陛下殫精竭慮,欲圖大治,對臣工功過,洞鑒秋毫,官軍此番大敗,陛下說什么也不會輕赦孫督的,緝拿孫督的錦衣旗校,此時肯定已經在路上了。

  尤振武自然也明白孫傳庭的苦楚。

  ----崇禎帝察察之君,治國太過急躁,朝更夕改,朝起暮罷,沒有一個總督能干的長久。

  不要說總督,就是各部尚書也是走馬燈一般的換。

  臣子們,一點過錯都不能犯,不然輕則罷官,重則下獄,那是一點情面都不給啊。

  到最后,人才凋落,再沒有一個人能用。

  見孫傳庭如此悲觀,尤振武忙勸道:“督師切莫如此想,如今潼關失守,闖賊大軍滾滾而來,陜西危在旦夕,此時此刻,只有您才能穩定大局,潼關雖敗,但白廣恩高杰鄭嘉棟等總鎮還在,馮撫臺那邊的兵馬還在,我三邊子弟也依然向著你,只要你回到西安,重振旗鼓,憑城死守,擊退闖賊,為朝廷守住陜西,依然是可能的,到時將功折過,朝廷未必會降罪。”

  喬元柱也勸道:“是啊督師,事在人為,大勢還未到最后時刻……”

  孫傳庭卻凄然苦笑:“我已經沒有勢了,只能等著錦衣旗校,由他們將我檻送京師……”

  尤振武道:“督師多慮了。現在闖賊攻破潼關,京師往陜西的道路已經斷絕,錦衣旗校被隔在山西,怕是來不了了,只要錦衣旗校不到,你就永遠是我大明領兵部尚書、三邊總督,你回到西安,發號施令,誰敢不聽?督師,陜西安危寄予你,大明天下也寄予你,你是我們的主心骨,你切莫灰心啊。”

  說著,他抱拳深輯,希望孫傳庭能夠振作。

  孫傳庭深深望著他,良久,才緩緩說道:“此番大敗,我心如死灰,縱是陛下饒我,我自己也不能饒過我自己,但上天憐我,讓我見到你。尤參戎,你雖然年少,但思慮精密,文武雙全,未來必成大器……”

  “督師謬贊,卑職愧不敢當……”

  見孫傳庭灰心如此,尤振武又是傷痛又是著急,如果沒有孫傳庭,就沒有西安和陜西了,十七年的甲申之變,就不可能逆轉,這大明的天下,也就會如歷史上發生的那樣,傾倒覆滅,而他這個穿越者,在這樣的大勢面前,極有可能是覆巢之下無完卵。

  尤振武正要再勸,忽然腳步聲在門外響起,有人急促敲門說道:“少僉事,村口有兵出現!”

  尤振武心中一驚,忙對孫傳庭說道:“督師歇息,卑職去看一下。”

  孫傳庭卻激動起來:“是賊人來了嗎?”撐著要坐起,不想雙手無力,根本起不來,趙應忙扶他。

  尤振武微微欣慰,知道孫傳庭仍有斗志,但他顧不上多想,拉門沖出去,問那傳消息的軍士:“是賊人嗎?有多少人?”

  “不知道,只知道騎兵,大約有兩百人,正快速向村子撲來。”

  尤振武心中微定,兩百人,還是騎兵,在他的布置下,是攻不進來的。

  轉身對屋中的孫傳庭說道:“區區兩百人,卑職自有應對,督師安心歇息。”

  說完,關上房門。

  此時雨雪已經停了,天空一鏡如洗,但天氣卻出奇的冷,感覺已經快到隆冬,守在門口的一個持槍軍士,正跺腳取暖。

  腳步聲響,李應瑞疾步從側院角門走出,問道:“是賊兵追到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賊人,我們去看。”

  尤振武疾步往院子外面走。

  李應瑞跟上。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看見一個軍士跑來,臉上帶著欣喜:“少僉事,石百戶發消息說,來的不是敵人,是咱榆林兵。朱旗長問,是否放他們進來?”

  石百戶,就是老石石善剛,因功績,尤振武已經升他為百戶,雖然不直接帶兵,但享有百戶待遇。

  石善剛是榆林軍戶出身,中衛所的老人,來的如果是榆林兵,他自然能認出。

  聽到此,尤振武和李應瑞都驚訝。

  王定不是帶著榆林兵,從潼關大北門逃往山西了嗎?怎么忽然出現在這里?

  且只有兩百人,難道其他人都覆滅了嗎?

  還有,如果榆林兵出現,是不是意味著總兵王定也在其中呢?

  尤振武面色嚴肅。

  見到王定,關于父親在汝州陣亡的經過,終于可以細問了,在這之前,不論喬元柱還是趙應,對此事都不清楚。

  “告訴朱喜貴,要對方亮明身份,如果來的確是我榆林兵,就放他們進來。”謹慎計,尤振武還是令朱喜貴再確認。

  “是。”

  傳令兵急急去了。

  ……

  “噠噠噠噠~~”

  不一會,一隊騎兵沿著村中道路,向王宅急急奔來,馬蹄踏在道路的雨雪中,猶如是卷起了河底的泥沙。

  尤振武和李應瑞站在宅門前遠望。

  很快,那隊騎兵來到宅門前。

  其實還沒有到近前,尤振武就已經能肯定,來的就是榆林兵,因為打頭的那一人正是總兵王定麾下的左營守備馬大志。

  這隊騎兵在王宅門前停下,甲胄雖然已經濕透,但武器還算整齊,為首的馬大志驚訝的看了一眼尤振武,然后撥馬向旁邊,亮出了跟在他后面的人。

  ----披鐵甲、戴著六瓣將盔,胯下的戰馬也是這群戰馬中最為雄健高大的一匹,馬上人四十歲左右,方面闊耳,短胡須,不是王定又是誰?

  除了王定,眾騎兵中還有一人特別醒目。

  卻是一個文士。

  寬袍大袖,頭上方巾,四十多歲的年紀,面消瘦,山羊胡須,相貌看起來十分普通,此時伏在馬上,看起來非常疲憊,不過在看到尤振武之后,他卻是驚訝的直起了身子。

  一掃之間,尤振武也已經是認出來了,這個中年文士正是當日在杏花酒肆,和他搶買汾酒二十,最后甘愿認輸,將汾酒二十送給他的人。

  后來李應瑞告知,說其人名叫李承芳,字漢所,乃是王定重金從西安請來的軍師。

  那日酒肆一別,到今日已經隔了三個多月,但不論尤振武還是李承芳,都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

  尤振武和李承芳微驚訝,但李承芳前面的王定,卻是震驚。

  “是你們?”

  望著戴鐵盔,身披棉甲的尤振武、李應瑞兩人,王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剛才進入村中時,幾處高屋忽然站起人影,幾個巷口,也有刀光閃爍,他嚇了一跳,以為是中了賊人的埋伏,還是身邊的李承芳鎮定,認出了是官軍同袍,大聲呼喊己方是榆林兵,對方才退了回去,并有一人在高處呼喊,指明道路,他們才能到達這里。

  在王定心中,原本以為是其他鎮的兄弟部隊,萬萬沒有想到,原來竟然是自己榆林鎮的兵。

  帶兵的兩個人,更讓他有點不敢相信。

  尤振武,李應瑞。

  當日出征之前,這兩個年輕人連同他的族侄王守奇在總兵府門前求見,卻被他不屑嘲笑,今日卻在這里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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