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汴京小醫娘 > 第295章 滿口謊言
  傅九衢走到窗邊,負手而立。

  一道薄透的光線投在他的臉上,明滅而幽涼。

  辛夷走近與他并肩而立,望出窗外,可以看到不遠處那一面掩在花木里的青磚圍墻。

  庭院飲夏,嬌鶯弄晴,很美。

  辛夷問:“仵作已然察明他們是自盡的嗎?”

  傅九衢輕嗯一聲,不見情緒。

  辛夷側目望去,“九哥不覺得事有蹊蹺?”

  傅九衢沉吟一下,“那也是岳州的事情,你我路過之人,少插手為妙……”

  “不對。”辛夷黑漆漆的眼睛里,帶一些了然的淺笑,“九哥不會不管的。你在誆我。”

  傅九衢扭頭,“我為何要誆你?”

  辛夷勾了勾唇,懶洋洋地抱住雙臂,抵在他面前,“你并非誠心留我下來,所以,不打算告訴我真相,準備再找機會送走我。”

  傅九衢低低笑了起來。

  “何出此言?”

  辛夷纖眉微動,“一、你得知趙將軍有難,就出手相助。如今死了幾個大人,案件更為撲朔迷離,你怎會撒手不管?二、岳州再現與蜜陀僧有關的殺人案,以九哥的精明,又怎會視若無睹?”

  傅九衢瞇起一雙俊眸看她許久,似笑非笑地問:

  “你怎知與蜜陀僧有關?”

  辛夷道:“司理參軍如果當真請過那半仙的符紙,符紙又恰好用蜜陀僧喂過,九哥難道認為二者沒有關系?還有,幾位死去的大人都是協助知州處理刑獄的曹官和推官,如此敏感的職務,我才不信你這個老狐貍會袖手旁觀。”

  傅九衢暗自一嘆,“十一若是男子,做個提點刑獄綽綽有余。”

  辛夷揚眉淺笑:“我當九哥是在夸我了?”

  傅九衢:“不敢不夸。”

  哼!辛夷上前挽住他的手,仰面而笑,“那九哥帶著我同行吧。你看啊,我又是提點刑獄,又是救命的大夫,還是一個可甜可咸的美嬌娘。三個身份兼于一身,哎呀,這世上的好事,怎么都讓九哥一人占全了呢?”

  傅九衢捏她的臉,“還有一個身份。”

  “什么?”辛夷滿帶希望地看著他。

  傅九衢眼睛瞇了起來,詭美、促狹。

  “家眷。”

  ~

  辛夷當天下午便見到了昨夜同桌共飲的幾位大人的其中之一,刑曹大人,林盂。

  以及他的盧氏。

  林盂的尸體正在入殮,兩個家丁模樣的男子一左一右站在床側,正在為他穿壽衣,靈堂搭好了,棺材已然就位,就連吊唁的賓客都已經到了。

  辛夷跟著傅九衢去瞻仰了刑曹大人最后的遺容。

  脖子上有明顯的勒痕,符合懸梁上吊的特征。除此,林盂的皮膚肉眼可見的發黃,和急性鉛中毒如出一轍,辛夷再次懷疑起了蜜陀僧。

  盧氏痛哭流涕地表示她的丈夫不會自盡。

  “我家老爺盼兒子盼了大半輩子,幺兒尚不滿周歲,他哪里就舍得離了我們娘幾個去哩?”

  辛夷拿出那個黃符紙,問她。

  “你可曾見過這個?”

  盧氏一呆,看看辛夷,再看看傅九衢,臉色漲紅。

  “這個,這個是你們是從哪里得來?不是都化入水里服下了嗎?”

  辛夷和傅九衢對視一眼,將盧氏請到偏房里,屏退下人。

  “還請太太將昨夜的事,慢慢道來。”

  盧氏用了很長的時間才說清楚她和刑曹的家事。

  略去那些不提,核心只有一個:林盂近來總做噩夢,常常半夜里嚇醒過來。恰遇半仙上門,說是受上天指引來為他消災,賜給三道靈符,叮囑他將符掛于床頭辟邪。若久而不愈,或是遇到緊急事態,可將符化水,一日一劑服下,三日必可痊愈。

  “我對此也是半信半疑,來路不明的東西哪里敢隨便往他的嘴里糊弄啊?只是昨夜從團練使的府上赴宴回來,我家老爺便魂不守舍,竟把三道靈符一并化水服下了。”

  辛夷問:“服下后,他有沒有異常?”

  盧氏搖了搖頭,隨即一想,又點點頭。

  “初起時倒是無礙,半夜里他突然說腹痛如絞,犯惡心,要起身如廁。我原想去陪他,卻被他一陣呵斥……”

  盧氏委屈地擦了擦眼角。

  “我和他辯了幾句,老爺便勃然大怒,摔門而去,獨自去了客房。”

  辛夷又問她:“盧氏是何時發現刑曹大人上吊自盡的?”

  盧氏道:“我也是一宿沒得好眠,天麻麻亮,便過去敲門,老爺不應,我以為他仍在跟我置氣,便去了灶上想親自為他熬粥……一直到食時,老爺仍是叫不起來,我這才慌了神,讓人拆下門板,進去一看,我家官人……已將脖子掛在梁上,一條蚊帳了結了他的性命呀!”

  盧氏說著說著便又痛哭起來,捶足顧胸,不停自責。

  面對一個剛死了丈夫的娘子,辛夷和傅九衢再沒有多說什么,交換個眼色,告辭出來。

  院子里是來來去去的仆役,正在熱火朝天地做喪葬布置。

  辛夷突地一嘆,“席都準備好了,不吃就抓人,會不會很過分?”

  傅九衢哼笑,“你說呢?”

  “抓吧。”辛夷仰頭望他一眼,“誰讓她不請我們呢?”

  ~

  盧氏被抓走了。

  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刑曹太太突然被官差請去了衙門,把家中的賓客都嚇了一跳。

  婆子媳婦們私底下都暗自揣測,有說盧氏偷人把林盂毒死的,有說她和奸夫里應外合把林盂吊死在梁上的。

  里里外外忙成一團,謠言四起,卻不耽誤人們熱心地吃席。

  而官府此對沒有做任何解釋,只說結案后官府會發布告。

  ~

  離開盧府,傅九衢沒有去岳州衙門,而是帶辛夷去逛岳陽樓。

  日頭烈,孫懷拿了一把綢傘跟在后面,原想上來幫娘子遮一下涼氣,卻被傅九衢慢條斯理地接了過去。

  “我來。”

  孫懷兩排牙槽都快咬壞了。

  這個張小娘子出的是什么福氣啊。

  廣陵郡王居然親自為她撐傘?

  上了馬車,辛夷沉默許久才道:“盧氏還有一雙兒女吧?”

  傅九衢嗯地一聲。

  辛夷抬眼,“盧氏雖說滿口謊言,但她如果據實交代,想來不會連坐吧?一人犯案,不該禍及妻子兒女。”

  傅九衢面無表情,握住她的手,“我不是理曹,不審此案。”

  辛夷一怔,暗嘆作罷。

  ~

  岳陽樓的記載遠至東漢,但名字卻來源于李白。這位大詩人在流放途中遇赦,登上此樓,留下“樓觀岳陽盡,川迥洞庭開”的詩句,于是得名。

  兩人拾級而上。

  辛夷看那琉璃瓦,六角亭,下瞰洞庭、前望君山,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念大學那會,和要好的同學結伴游岳陽樓的情形,不由幽幽一嘆。

  “如煙千年,也不過剎那而已。”

  傅九衢側目:“十一妹素來灑脫,怎會突生感慨?”

  辛夷莞爾一笑,搖搖頭,“很難說清。”

  一個九百年后的靈魂,說彈指剎那,別人未必有同樣的感受。

  辛夷生怕傅九衢追問什么,小跑幾步,走在了前面,整個身子都落入了烈日里。

  “九哥以前來過嗎?”

  傅九衢撐傘走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

  “十一對岳陽樓好似很熟?”

  辛夷愣了愣,輕笑一聲,“天下名樓,早有耳聞而已。”

  傅九衢勾唇一笑,半闔美眸看那飛檐走角,視線最終落在看飛檐走角的小娘子臉上。

  “十一是開封口音,在嫁入張家前,與牙婆同住數年。牙婆說你是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女,跟她有情分,這才一心想替你找一戶好人家……”

  辛夷停下腳步。

  傅九衢將傘置于她的頭頂,伸手替她順了一下垂落的亂發,淡淡地道:“牙婆只收了劉氏十貫錢,便把你嫁了。與其說是嫁,不如說是賣。”

  辛夷抿了抿嘴,“你調查過我?”

  傅九衢沒有否認,平靜地道:“牙婆曾說,你的父母把你賣給她時,你只有九歲。因為年歲小,做不了活,還要吃飯,只換了兩貫錢。”

  辛夷全眉頭擰起,面向傅九衢。

  “九哥怎么突然說起這個?”

  傅九衢盯著她,一雙眼仿佛映入了洞庭之水,靜得像一面鏡子,“你身上有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辛夷心里咯噔一下。

  隨即,放聲笑開,“實不相瞞,我不是凡人。”

  傅九衢也跟著她笑,“那仙女從何而來?”

  還真信了啊?

  辛夷斂住笑容,看他一本正經地樣子,頓了頓,去拉他的手,“九哥,你怎么了?我在逗你玩呢。不要這么嚴肅,怪嚇人的。”

  傅九衢撐傘的手臂紋絲不動,目色幽暗,“我想聽實話。”

  辛夷沉默地看著他,腦子里翻江倒海。

  四周寂靜一片。

  兩個人平靜地對視著,耳畔只有風聲。

  綢傘的陰影落在辛夷的臉上,她舔了一下嘴唇,想到即將出口的話,渾身的血液好似都沸騰了起來。

  “九哥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跟你去邕州嗎?”

  傅九衢:“不是因為你擔心我?”

  辛夷搖搖頭,見他臉色微變,又輕輕點頭,然后拉緊他的手,一雙眸子仿佛穿越了九百年的時光,復雜而遙遠地看著他。

  “我做了一個離奇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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