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長門好細腰 > 第435章 雞犬升天

  內侍略帶尖啞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幾分威儀,也轉移了眾人的注意力。

  村里已經住了一位隱居養病的皇帝和陪兒子就診的大長公主了,怎么又來了太后懿旨?

  雖說大人物見多了,但還是擋不住村人的好奇。

  一群人齊刷刷回頭,宛若劃出的一條人浪,直直朝村道看去——

  馮蘊也沒有耽誤,吩咐邢丙看好陳夫人這一群人,連忙放下手爐起身,整理好衣裳,走到臺階的下方相迎。

  馬蹄聲越來越近。

  不是一個人,而是三四個。

  馮蘊定睛看去,盡管已有心理準備,可看到行首之人是端太后身邊的大太監徐永時,還是略略吃了一驚。

  當初緹騎司的韋錚曾經告訴過她。

  端太后性情柔弱,并無治國之能。內事不決問太監徐永,外事不決問丞相敖政,自己并無半點主見。

  那個時候她就懷疑過這個徐永的背景,但隔著深闈紅墻,她沒有辦法深挖,而裴獗那邊,大概也不值當為一個太監得罪端太后……

  徐永看上去也就三十來歲的年紀,細長臉,白皙、清瘦,比馮蘊想象的年紀更輕,但行事卻極為沉穩,躍下馬來,二話不說,先向馮蘊行禮。

  “宣光殿太監徐永,見過雍懷王妃。”

  馮蘊客氣地還禮,微笑道:“不知公公駕到,有失遠迎。公公見諒。”

  徐永眼風掃向那張柔媚的臉,除了滿帶善意,看不出其他,于是也跟著微笑,客套兩句,再次抱拳作揖。

  “小人奉命前來傳太后殿下詔命,王妃接旨吧?”

  馮蘊連忙斂住表情,彎腰聽旨。

  徐永抖了抖手上的絹帛,輕輕嗓子便道:

  “天壽元年冬月二十七,太皇太后懿旨:雍懷王妃馮氏,知書達理,淑行貞蕙,才高八斗,屢立奇功,使安渡民有所安,人心思晉,其德行與才華,足堪婦德之典,千古流芳,特賜為雍懷王府長史,以彰其功……”

  四周一片嘩然。

  馮蘊是大晉第一個女里正。

  這是又要做第一個女長史了?

  可她去做長史,里正誰人來做?

  在眾人好奇的目光里,徐永頓了頓,慢慢抿唇,耷著眼皮,慢條斯理地往下念。

  “太后懿旨,花溪自長河開鑿,人口陡增,其舊制已多有不便,此旨,特升花溪村為花溪鄉,由馮氏兼任首位鄉正,治理花溪,以彰其德。”

  花溪鄉了?

  村里人的眼睛陡的增大。

  馮蘊升官與他們沒有什么關系,也沒有切身的利益,頂多就是看個熱鬧,但花溪的行政晉升,卻與他們的命運息息相關。

  以晉舊制,百戶為一里,十里為一亭,十亭才為一鄉……

  老天!

  從此花溪鄉得是多大啊。

  村人很興奮。

  不僅花溪人要跟著馮十二娘雞犬升天,就連花溪村都要飛升了!

  “以后是不是不能叫里正娘子了,要叫……”

  “鄉正娘子?”

  “這個稱呼好,聽著便親切。”

  “鄉正鄉親,好。”

  村人的臉上流露出快活的表情,但說話的聲音很小,生怕影響徐公公念旨,聽在徐永耳朵里,就如蜜蜂在嗡嗡一般……

  他皺了皺眉,接著念出一串賞賜的財物清單,然后略略停頓,抬眼看向馮蘊,合上絹帛雙手遞上。

  “太后殿下另有口諭,望馮長史悉心輔佐雍懷王,共扶大晉江山。”

  馮蘊神色恭敬,表情卻沒有改變,笑容得體,卻看不出半分突然升官的激動。

  “馮氏女謝主隆恩。”她雙手接過絹帛,慢慢步上臺階,安置在神臺上。

  眾人見她如此,好像這才明白過來。

  長門擺神臺香案的用意,為正村規,也是為了等著這一道旨意啊。

  哪怕遠在花溪,村里人也多少知道一點時局。

  當今的太后殿下就是一個提線木偶。別看她一道旨意下來給了馮蘊,給了花溪村天大的好處,但她的心里未必想這么做……

  很明顯,這些出自雍懷王的授意。

  那馮蘊早早知情,不也尋常?

  眾人都在心里胡亂猜測。

  但事實上,馮蘊除了知道自己會升任王府長史,別的事情,當真沒從裴獗嘴里聽到一個字。

  當然,這是喜上加喜。

  她奉好太后懿旨,轉身便讓阿樓帶徐永進屋,去吃茶歇息。

  “我還有點小事要辦,容后再來請安,怠慢公公,見諒。”

  徐永早就發現了村子里的不同尋常。

  槐樹下的院壩集結這么多人,正事不干,在干什么?

  他若有所思,“王妃在這里開堂斷案?”

  馮蘊面不改色,那一抹笑容就像是貼在臉上的一樣,不多一分,不少一點,恰好可以表達友好。

  “徐公公見笑了,只是有一樁違背村規的事情要處理……”

  她聲音未落,陳夫人便叫喊起來。

  “徐公公救命啊!”

  身為一個誥命夫人,又是陳家女,陳家婦,她怎么可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低等仆從按在長凳上笞臀?

  如果馮蘊真這么做了,她的臉面往哪里擱?

  從今往后,她又該如何再現人前?

  她看著徐永,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雙眼露出殷切的光芒。

  “公公,我是從并州來的,郡太守馮敬廷之妻……”

  略微一頓,她又惡毒地看著馮蘊,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補充:

  “馮十二娘之母。”

  徐永哦一聲,露出愿聞其詳的表情。

  馮蘊的目光在他和陳夫人中間巡視一遍,唇角微掀,慢慢補充四個字。

  “惡毒繼母。”

  徐永瞥來一眼,失笑。

  陳夫人急急地道:“公公替我評評理……”

  她又將方才的說辭在徐永面前說了一遍。

  “這財產本屬于馮家,馮十二娘這根本就是霸占?”

  徐永眉頭微蹙,半晌,才回視陳夫人。

  “夫人,雜家只是一個……太監。”

  馮蘊暗暗哼笑,目光冷冰冰的。

  “財產的事,我已與夫人言明,可找衙門決斷。此處再不必提。但村規是無論如何也要執行的。村規不正,花溪村……不,花溪鄉如何治理,我這個鄉正,又當如何行事?”

  她朝徐永行禮。

  “請公公移步客堂,容我懲辦完,再來奉茶。”

  馮蘊說得客氣,徐永卻不敢受雍懷王妃的“奉茶”和小意。

  “不敢當,不敢當。王妃自便,小人便敬謝了。”

  他彎下腰去,身子低得比馮蘊更低,才慢慢直起身,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陳夫人惶恐的臉,微微一笑,挺直胸背,在阿樓的帶領下,徑直去了客堂。

  人群里傳來低低的松氣聲。

  馮蘊轉頭,迎上陳夫人怨毒的雙眼。

  “愣著干什么?執行村規。”

  眾部曲齊聲,“喏。”

  

  這一天,花溪村的慘叫聲和叫罵聲,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

  從陳夫人到侍從,各笞五十,一個都沒有少。

  只有陳夫人的一雙子女和隨身的四個仆女,躲過了一劫。

  馮貞早已哭成了淚人。

  馮梁邊哭邊喊,好幾次想跑到陳夫人的身邊,又被仆女拉了回來,對著馮蘊大聲斥罵。

  他想不通,這是怎么了。

  從前長姊不是這樣的……

  不說阿母,就連他都可以隨意在長姊面前發火,而她從不敢還嘴。

  于是年歲尚小的馮梁,即使心有疑惑,還是控制不住的孩子心性,試圖將憤怒、屈辱,發泄在對馮蘊的質問和罵聲里。

  馮蘊平靜地看著他,冷冷道:“有骨氣,你就替你娘受這五十笞。我便饒了她。如何?”

  馮梁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他羞愧地咬著下唇,盯著馮蘊搖搖頭:

  “你不是我的長姊,你是惡魔,你是會吃人的惡魔。”

  馮蘊冷笑:“拉下去。再給我嚎一聲,一同執法。”

  馮梁閉嘴的速度堪比馮蘊下令的速度。

  就連馮貞的哭聲,都戛然而止。

  馮蘊微微一笑。

  原來這便是陳夫人要的孝順,長見識了。

  這一天,陳夫人是被人抬著丟到馬車上的,馮蘊為免嚇到村里的小孩,讓人為她裹了一條毯子,遮擋屁丨股上的血跡。

  馬車離開花溪,陳夫人仍然在罵。

  她嗓子已經完全啞了,破鑼一般難聽。

  但令人驚訝的是,養尊處優的貴婦人,居然生生受了五十笞,沒有因疼痛而暈厥過去……

  馮蘊喜歡占足了理再動手,這一局打得很爽快。

  就是稍有一點不足——早知陳氏這樣耐揍,正該多打幾下。

  對她生笞繼母的行為,圍觀的人群里,看法是不一致的,各有各的見解,甚至南轅北轍。

  但馮蘊就像不知道那般,面帶笑容地目送陳夫人的馬車離開,然后才溫聲對眾人道:

  “臘月初六、初七,為慶花溪由村及鄉,長門出資擺兩天流水席,與鄉親同喜。”

  人群略一驚怔。

  接著便是山呼海嘯一般的恭賀聲,以及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