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到了……”
有了九頭蟲為坐騎，不出一日，就回歸陸上，抵達京城外。
九頭蟲落下云端，降至地面，待得大老爺走下，立刻就地一滾，化作人形。
在倭國時，他是一位老者的形象，白發蒼蒼，如今則恢復了年輕，成了一位英俊魁梧的護衛，緊緊跟在身后。
相比起來，李彥的氣質反倒變得平平無奇。
六識本來就能掩飾蹤跡，將存在感降到最低，即便是人在面前，也可以讓對方察覺不到。
如今具備了七識的境界后，則是返璞歸真，明明是天人之姿，落入他人眼中，卻如普通人一般，引發不了任何關注。
以這樣的狀態，走入北京城中，李彥倒有些像當年觀音菩薩造訪大唐一樣，默默觀察世人。
只不過那位菩薩是選取取經人，讓真經勸化眾生，而他則是來找尋真相，看看此世繁花似錦的背后，到底是何等模樣。
不過順著人流，進入城中，放眼望去，樓臺處處人煙廣，巷陌朝朝客賈喧，可以明顯看出，此地相較于南瞻部州的大明，要繁華熱鬧許多，街頭愈發擁擠，百姓臉上個個笑逐顏開，一副國泰民安的景象。
九頭蟲冷眼觀之，看什么都是假的，李彥神情平澹，輕輕撫摸手中小龜的殼兒。
氣息再度指引，瞄準北方，正是皇宮紫禁城所在的位置。
“是小倩。”
李彥目光閃爍，已然通過冥冥中的一股感應，肯定了對方的身份，也不耽誤：“我們入宮。”
小龜自不必說，熟練地往李彥袖子里一鉆，九頭蟲看了看，終究沒好意思，雖然他也能變化大小……
“跟著我便是。”
所幸大老爺發話，九頭蟲趕忙跟上，發現一層奇特的波動環繞周身，一路上來回巡邏的禁衛，對直入宮門的兩道身影視而不見。
世俗護衛難以察覺，不是難事，但很快前方香煙繚繞，梵音回蕩，有佛修布置的神禁，加以看護。
“大老爺，小的先去探探路吧！”
九頭蟲頓時緊張起來，面容緊繃，卻見前方的背影依舊閑庭信步，跟回到家一樣。
無論是【四大違和】，還是唯識勁第七識，都讓李彥對于佛門的了解，到達一個極為深刻的地步。
或許在理論上，比如佛經的探討，講法辯論，他不如那些菩薩與羅漢，但在實際的運用上，完全不遜色。
因此凡世佛修的禁制，簡直如清風拂面，一路暢行無阻，直達宮內。
見面很順利。
氣息所指的目標，正是常安公主朱壽媖。
此時的她，明顯是小倩，宮婢沒有服侍左右，手中正拿著一沓銀票觀察，待得李彥飄然而入，不僅沒有半分吃驚，反倒大為驚喜地起身：“公子！”
相比起九頭蟲的沉淪，她是異常清醒的，更是解釋了自己停留在宮中的原因：“我醒來后，就發現自己位于這座虛假的宮中，勢單力薄，不敢輕舉妄動，與其亂跑，還不如在宮中等待，果然公子來救我哩！”
李彥頗為欣慰：“你做得很對。”
在一個同伴消失，環境莫測的地方，能夠沉著應對，是十分不易的事情，小倩不愧跟著他一路歷練過來，這份心境很是了得。
既如此，也省卻了不少功夫，李彥直接詢問：“此地的大明天子，與南瞻部洲有何區別？”
小倩表情古怪：“那是假父皇，依舊住在西苑，好善齋僧，每日誦念佛經，還將自己的頭發都剃光，盼著能證得金身羅漢，往生極樂！”
李彥毫不意外：“宮內如此多的佛修，果然是崇佛抑道……”
真實的歷史上，排除正德那種覺得藏僧好玩，有奇淫技巧，大肆招入宮中的例子，明朝大肆推崇佛教的皇帝很少，也就兩位，明太祖朱元章和明恭閔帝朱允炆。
朱元章大興佛寺，是特殊時期，剛剛立國，朝野不穩，為了壓制彌勒佛、白蓮社、明尊教等造反的宗教勢力，把底層百姓聚攏在一個更安全穩定，也更加聽話的宗教下。
而朱允炆推行佛教，是延續朱元章的傳統，還是自己崇尚，并沒有具體記錄，但在朱棣之前，明朝社會崇佛抑道是可以確定的。
等到朱棣上位，開始大興武當山道教，力推以真武大帝為首的道教信仰，此后明朝歷代皇帝多信奉道教，以嘉靖最是著名。
現在這位道君皇帝，不戴花冠，穿道袍，反倒剃成光頭，敲著木魚，實在是滿滿的違和 滿的違和感……
但又符合這里的基調，凡人終究無法與神佛抗衡，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李彥接著問道：“朝臣可有變動？”
小倩道：“首輔依舊是嚴嵩，同樣吃齋念佛，在京師內外多置梵剎，花費巨大。”
嚴嵩果然是隨著天子的喜好而變，李彥又想到那位小閣老：“嚴世蕃如何，居于廟堂何位？”
小倩凝眉：“嚴世蕃消失了，此處的嚴嵩無后，倒是收了不少義子，那鄢懋卿、趙文華都在。”
“唯獨沒有嚴世蕃么？”
李彥至今遇到的熟人里面，與南瞻部洲都有對應，如金陵的羅萬象、清風洞的赤煉、商船上的胡宗憲，還有如今同樣高居首輔之位的嚴嵩。
恰恰是入魔的嚴世蕃不存在了……
小倩道：“我還發現了一件怪事，公子請看這張寶鈔。”
接過小倩遞來的銀票，李彥發現是一張整體為豎長方形的紙幣，繪有精致圖桉，上端書寫鈔額，居然是一百貫的大錢，錢圖兩邊則以篆文寫著“大明寶鈔”“通行天下”八個字。
李彥稍稍摩挲了一下，立刻問道：“這是佛門輔助明廷發行的貨幣？”
小倩正色：“不錯，此鈔正由佛門參與制作，經過朝廷大力推行，如今的百姓信任寶鈔，尤甚金銀，大筆往來都用寶鈔來結算，包括與各國的貿易，都是如此！”
李彥問：“持續多久了？”
小倩道：“至少上百年……”
“那確實在民間根深蒂固了。”
李彥神情鄭重：“看來佛修對于世俗政權的參與，要遠超想象，發展下去，恐怕要將神權凌駕于世俗皇權之上，便如西藏番僧那般了。”
寶鈔很關鍵。
明朝初期用鈔不用錢，后改為鈔錢兼用，以紙幣為主，有明一代兩百多年，只發行了一種紙幣，就是“大明寶鈔”。
相比起唐朝的飛錢，宋朝的交子，明朝的紙幣系統還是更加成熟的，當然也沒什么公信力可言，只發不收，完全不回收舊鈔，發行數量又無限制，致使市場上流通的紙幣越來越多，泛濫成災，很快通貨膨脹，貶值極快，百姓紛紛棄之，重新以真金白銀作為交易。
然而現在的大明寶鈔，卻內蘊佛光，相當于加固了一層簡單的神禁，使得紙幣的價值一下子高了太多，不易損壞，還能控制數目，是真的能成為固定的貨幣了。
如此一來，佛門的重要性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這相當于掌控了一個國家的貨幣，哪里是原本占占土地，放放高利貸可比的？
小倩進一步分析：“這段時間，我與那假父皇接觸，發現他與真正的父皇很相似，表面上心境澹薄，實則權欲強烈，有著雷霆手段，是不甘心被如此掣肘的，他想要奪回皇權，我們何不暗中相助一二，讓他與佛門明爭暗斗，好好較量一番？”
李彥聽出她語氣里對于嘉靖手段的推崇，告戒道：“我們初來乍到，根基淺薄，不利于政治爭斗，何況權謀之道，本來就是下策……”
“十幾年不上朝，朝廷大事依舊可控，看似高明，實則百姓困苦，民生凋敝，國家處于一種衰敗但不崩潰的邊緣，繼承者繼位，執政稍有不當，就是天下大亂的亡國大禍。”
“史上這類例子眾多，如秦皇漢武，都無法避免，前者后繼無力，一統的大秦帝國二世而亡，后者有著好的繼承者，才將天下的危局硬生生扭轉了過來，切不可步此后塵啊！”
小倩對于這位的話向來牢記，立刻加以反省：“公子說的是，治國不該如此，但這里并不真實，是否能作為權宜之計？”
李彥道：“我原本也以為，此處只是敵人布置的幻境，但現在已經有了新的推測，你不要將它當成虛假，一切只當真實來應對。”
小倩似懂非懂，有些慚愧：“公子，我不知該怎么辦了……”
“快刀斬亂麻！”
李彥笑笑，轉身看向九頭蟲。
九頭蟲一直位于身后護持，恪守本分，眼見這位望過來，目露恭敬，一副聆聽吩咐的神色。
李彥彈指點出，一枚心識種子飛出，落入他的體內。
九頭蟲眉心一漲，瞬間多了諸多感悟，不禁又驚又喜，拜倒下來：“多謝大老爺指點！”
李彥道：“去吧！”
給京師的佛修一個小小的坐騎震撼，繼而讓大明天子好好關注。
那個嘉靖崇道，這個嘉靖崇佛，那計劃也很簡單，就讓他繼續崇拜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