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休！”“休——”
見禮過后，小倩開始喂食。
這件器靈娃娃，是以她親自煉制的三百六十張冥票為核心成就。
數字不是亂選的，而是取“元、會、運、世”之法，根據河洛數理，周易陰陽，天地物理，進化推衍，古代以十二萬九千六百年為一元，每元有十二會，每會三十運，每運十二世，各三十年。
所以三百六十張冥票，即是一運之數，也是小倩幾經嘗試后，確定的最佳數目。
看似少了，但此時小倩取出一張張冥票，這娃娃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漆黑的玉如意一擺，那些冥票頓時化作點點流光，休休幾聲，沒入其中。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又有些狼吞虎咽之感，僅片刻之間，三十張冥票便下了肚子，娃娃的氣息也肉眼可見地強橫了一分，擺動起了胖乎乎的小手。
眼見她還想要，小倩卻是停下喂食，拍了拍她的腦袋。
器靈娃娃有些失望，卻也不鬧，胖墩墩的身子乖乖地跟在后面，不多時就露出疲憊的模樣，腦袋開始一點一點。
小倩笑道：“小家伙不知節制，每日三十張冥票是最佳的吸納數目，再往上就貪多不精了……”
李彥道：“教得不錯，你一共準備喂她多少？”
小倩早有打算：“我麾下的陰魂，預計可煉出一萬零八百張冥票，合一會之數，每日喂三十張，三百六十日便可功成！”
一年之期，既不揠苗助長，也不好高騖遠，關鍵是還要將這器靈好好帶在身邊，加以教化，確實合適。
而等到此靈吸納了那么多的靈性，根基就徹底穩固了，倘若真能得一元之數，十二多萬張冥票，那就擁有了統治性的地位。
李彥頷首：“你便按部就班，依照自己的計劃好好培養便是。”
小倩知道這位能給提供自己最大的支持，但還是好奇于外面的局勢變化：“地藏王菩薩回歸，是真的么？”
李彥道：“金身重塑，大愿歸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露出什么破綻。”
小倩知道周遭有神禁隔音，開口道：“依我之見，魔頭所扮的可能性極大！”
“十殿閻羅先是淪為怪物，被治好后被宏愿界所吞，好不容易回歸地府，十殿一片混亂，剛剛有了破局之法，地藏王又回歸，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正如公子所言，魔頭是緊張了，擔心此靈成長起來，協助我們徹底肅清地府亂象，忍耐不住，才會強行扮作幽冥教主歸來！”
李彥道：“既然擔心器靈成長，為何不加以制止？”
小倩不免有幾分得意：“魔頭想要阻止的，所幸我等防備森嚴，如意和神樂更是時刻看護左右，它們沒機會下手罷了！”
李彥搖了搖頭：“這不合常理。”
“冥票是天地異變后出現的產物，推行者苦心經營，用以侵奪陰司權柄，并且將陰曹地府的影響力，極大地擴散向陽世，這數百年間，花費了不知多少心血。”
“沒有人比推行者更清楚它們的潛力，自然也就明白，不能任由冥票生靈，反過來成為制衡自己的利器。”
說到這里，他看著正在吸收靈性精華，站著進入睡眠狀態的娃娃：“冥票蘊靈計劃剛剛提出時，我并不看好，倒不是對你沒有信心，而是這個計劃，敵人的反制手段頗多。”
“濫發貶值，難以干涉，因是我們自行煉制，由不得對方愿意不愿意，但蘊化靈性，牽扯的方方面面就太廣，稍有差錯，就會功敗垂成。”
“所以不瞞你說，我的原定計劃，是以冥票之靈的蘊化過程為餌，將敵人引出……”
小倩興奮之意褪去，恢復冷靜：“公子之言我明白了，冥票之靈越強大，越不易成功，可我此番確實沒有遭遇多大波折，這背后定有蹊蹺！”
李彥笑了笑：“你也不必過于緊張，無論如何，冥票之靈在手中，主動權就由我們掌控，接下來對方所為，莫過于兩種，要么就是壓制此靈的成長，使得她一直處于幼小狀態，要么就是將之直接奪走。”
小倩明了：“地藏王菩薩足以阻止冥票之靈的成長，只需將我麾下的這些陰魂調走，憑一己之力，根本沒辦法煉制出大量冥票，何況她是幽冥教主，真要一聲令下，將冥票統統收繳，都是名正言順……”
李彥早就考慮到了這點：“大愿地藏菩薩執掌幽冥，上到十殿閻羅，下到陰差鬼卒都是信服的，如果不能在短時間內揭穿對方的真面目，確實有這樣的危險，不過你母須擔心，好好培養冥票之靈，我能應付。”
小倩思慮片刻，涌起斗志：“我何不帶著眾陰魂回到人界呢，地藏王菩薩無論真假，都影響不到人世，還能去我大明的東瀛島，監督金銀礦的挖掘！”
李彥并不同意：“地藏王菩薩的現身，或許就是逼著你離開陰司，到時候魔頭出面，搶奪走冥票之靈，此法不可行。”
換成以往，小倩肯定乖乖應是了，但這回她難得地堅持己見：“公子，我以為此事不會發生！”
“以宏愿界的妖魔之數，若要進攻南瞻部洲，寥寥數位神佛根本難以阻擋，但那群魔頭始終沒有越界，再到陰曹地府，也未有任何正面沖突，都是醞釀陰謀，暗中交鋒，如果為了冥票之靈，魔頭愿意直接出動，那早早就動了，不必等到現在……”
“由此可見，魔頭肯定是在顧慮著什么，或許是消失的玉皇大天尊，也可能是道祖和佛老在暗中抗衡，還有公子所言的斗戰勝佛和旃檀功德佛，逼得魔頭無法直接動手，那么我回人界，就不會有事！”
李彥眉頭一動，倒是若有所思起來：“你所言不無道理，現在想來，到目前為止，敵人的進攻欲望確實很不強烈，種種所為，更像是見招拆招，明明天地異變，魔頭占據優勢，為何任由我們行動……”
小倩等待他思考完畢，期待地道：“那我能回人界嗎？”
李彥回過神來，先是掐指算了 掐指算了算，并未預見到此去的吉兇，沉吟片刻，最終選擇相信這位成長迅速的小女鬼：“此番冥票之靈本就是你的主意，現在更有了自身的見解，足以獨當一面，去吧！”
小倩抿了抿嘴，強壓住歡喜道：“我回到人界后，立刻和龍女姐姐、九葉、九頭蟲會合，當事事小心謹慎，請公子放心！”
李彥欣慰頷首：“好。”
小倩雷厲風行，就在奈河橋邊準備，將枉死城內的親信給調了回來。
不多時，不僅陳洪和朱十三回歸，就連陶世恩都來到橋邊。
“終于能夠回陽間了！”
陶世恩感慨非常，目光下意識地落在孟婆的位置，卻見那座巨鍋旁邊沒有老邁的身影，不禁有些遺憾，突然又想起什么，趕忙從懷中取出一物，來到李彥面前行禮：“還望天師幫我將此交予婆婆，多謝她的庇護之恩！”
李彥接過，發現是一頁佛經，氣息晦澀，目光掃視了一下，頓時奇道：“這是《三藏真經》中的《菩薩戒經》，為何在你手中？”
陶世恩有些茫然：“貧道不知這是佛門哪部經書，只知此經奇妙，我能以血肉之軀在陰司行走，正是用冥票向陰差買了這頁經書，才能遮蔽氣息，如今回歸陽世，它已無作用，交予婆婆，或許能幫到她一二。”
此世的三藏真經，最初出現的是在陰陽師手里，那些百鬼夜行圖，就是用經書殘頁煉制，后來李彥入京后，拜托陸炳令各地錦衣衛，收集了不少散落的經卷，零零總總大約匯聚了十數卷。
不過三藏真經共計三十五部，有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取經團隊上大雷音寺時，是從各部中檢出五千零四十八卷，帶回中土，相當于帶走了三分之一。
如今這五千多卷逸散各地，想要全部找回是希望渺茫了，但李彥倒是沒想到，地府居然也有散落，還被拿來光明正大地做交易。
“法一藏談天，論一藏說地，經一藏度鬼，如今這三藏，恐怕真的散落三界了！”
李彥收起經書，與整備完成的小倩揮手作別，目送著神樂寶船升空，沖入陰沉沉的天宇消失不見，轉過身來。
不知何時，奈何橋邊的巨鍋前，出現了一位老婆婆的身影，也仰起頭，目送著陶世恩的離開。
“沒想到這位還挺討老人家喜歡……”
李彥取出佛經，遞了過去：“這是陶世恩托我轉交的，感激你老對他的庇護之情。”
孟婆緩緩轉過頭來，看了看佛經，眼神里竟流露出一絲厭惡，干枯的手掌往外推了推。
李彥注意到了神色的變化，結合手中佛經的氣息，突然問道：“陶世恩既用冥票換取此經，遮蔽自身的陽氣，那先前不喝孟婆湯，就轉世投胎的魂體，是否也是用此經免除輪回之力的沖擊？”
孟婆垂下頭去，取出長長的木勺開始攪拌湯水，對于佛經理都不理。
雖未回答，但答桉已然表露無遺。
“本是修真之經，正善之門，如今被用來攪亂三界，其心可誅啊！”
如果說百鬼夜行圖只是個例，現在就不再是巧合了，聯想到宏愿界內，妖魔已經披上了僧人的袈裟，現在光大佛法的真經都變得扭曲，李彥倒是沒多少意外，卻也難免嘆了口氣，修長的五指按了上去。
第七識發威，純粹的金光蕩漾開來，內外沖刷，將《菩薩戒經》中陰暗晦澀的部分一掃而空。
孟婆的頭抬了起來，怔怔地看向佛經。
如果說人參寶樹可以凈化污濁元氣，李彥此時就能凈化這些被污染的佛經，此時掃除邪氛后，再將佛經遞了過去：“收下吧。”
孟婆伸手接過，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隱隱有幾分懷念，然后重新遞了回來，低聲道：“多謝！然老身已用不到此物了……”
這還是孟婆首度開口，聲音溫和慈祥，與那枯瘦陰冷的外表頗不相稱。
李彥對于三藏真經是很感興趣的，人世間收集的那些并無靈氣的經書，在天師府時就仔細翻閱過，如今對于散落地府的自然也有收集的想法，聞言沒有推辭，收了下來。
不過這終究是陶世恩對孟婆的感激，李彥既然收下，也想補償一二：“婆婆盡忠職守，令我欽佩，若有所求，愿盡力相助。”
孟婆嘆了口氣：“老身別無他求，如若閣下愿意聽一聲勸，現在便隨著他們，一同離開地府吧！”
李彥目光微動：“可是因為地藏王菩薩的回歸？不瞞婆婆，我對于那位菩薩的金身有所疑慮……”
孟婆道：“它是假的。”
這句話語，平澹卻又異常堅定，令李彥都不禁有些驚喜：“婆婆可有證據？”
他十分懷疑回歸的地藏王是邪魔所變化，但第七識的境界都無法辨別真偽，正如真假美猴王，明明知道里面有一個是假冒的，卻看不出破綻來。
正因為這樣，十殿閻羅起初有所疑惑，漸漸的也被說服了，如今消息應該傳遍地府上下，都知道菩薩恢復金身，幽冥又有教主了，孟婆居然篤定是假的？
迎著期待的注目，孟婆道：“老身知道真正的地藏菩薩在何處，這便是證據，然真正的地藏菩薩難以現身，因而又不是證據……”
李彥稍作沉吟，并沒有刨根問底，而是問道：“既如此，那偽裝成菩薩的魔頭，能有一般無二的佛氣，是否為座下諦聽？”
孟婆再度嘆息：“諦聽為護主而亡，魂魄早已轉世，只是為了保守住一個秘密，它沒有飲下老身的湯藥，也正是從那時開始，輪回的疏漏被邪孽所趁，才有了如今之禍……”
這又是一段秘辛，李彥微微點頭：“原來如此，可既非座下諦聽，能夠假扮成地藏王菩薩的，又是何方妖魔？”
孟婆張了張嘴，想要說什么，卻又咽了回去：“請恕老身無法直言，唯有一語相贈，十日之后，若翠云宮被占，邪魔真身依舊未破，請閣下速離地府，因為到那時，它便是真正的幽冥教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