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大明元輔 > 第057章 隆慶教子(下)
  “求利者好分辨,求名者卻又有分別,有人求的是當時之名,有人求的是萬世之名。”

  隆慶帝的這句話,讓年幼的太子有些難以理解。看著兒子一臉疑惑,朱載垕也覺得,自己可能說得太深奧,兒子還小,怎么可能理解?

  于是想了一想,他決定舉例,便道:“乖兒,你或許不知道,當年爹爹還是裕王的時候,因為嚴世藩……總之裕王府越來越窮,僅靠朝廷給的俸祿勉強度日。但其實皇室例有恩賜,只是我卻拿不到。當時,高先生放下身份和心氣,為爹爹奔走往復,甚至親自上門,言辭卑切的懇求嚴世藩,爹爹才拿到那點可憐巴巴的例賜。乖兒,你要知道,高先生是滿腹經綸的棟梁之才,這樣形同乞丐,為爹爹不辭勞苦、不辭折節,爹爹如何能不感念其恩?”

  朱翊鈞吃了一驚:“恩?不是功?”

  “是恩,也是功。”朱載垕正色道:“高先生為我老師,傳道、受業、解惑,此其正職,他悉心教導,即功也。可為我犧牲如此之多,卻只能以‘恩’視之。”

  朱翊鈞略微遲疑了一下,猶豫道:“可爹爹說,高先生也有私心。”

  “高先生的私心,豈非正合我意?”隆慶笑道:“方才不是說了,高先生的目標是管仲樂毅,而爹爹又深知他的才具和魄力,我便讓他放手施為,又能如何?他想要的是中興大明,爹爹這個皇帝難道反而不想?”

  “可是,兒子聽說前年徐階把高閣老轟走了,前不久爹爹才起復他,那又是為什么呢?”朱翊鈞奇怪地問道。

  聽到這話,隆慶皇帝朱載垕沉默了下來,目光一時有些失神,喃喃地道:“有時候,做大事總要有些犧牲,但其實真正肯為你犧牲的人,其實并不多。”

  他想起剛登基沒多久,就因為所謂貪財、好色以及看似百事不管,有事皆問內閣的“怠政”,一位以剛直著稱的老臣就怒而評價他:“自從開天辟地,就沒見過這么吊兒郎當還可能開創盛世的皇帝!”

  如此怒吼一般的斥責,他朱載垕卻并不介意,他有自己的為君之道,他相信自己能夠開創一個盛世,能夠創造一個中興。

  其實天下很多官員都知道,他早年很苦、很窩囊;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他見慣了民生疾苦,體會過官場炎涼。這堂帝王必修課,他比好多皇帝都懂得早、懂得深。

  而且,嘉靖對他雖刻薄,卻仍是拿他當接班人培養的,為他配備的老師高拱、張居正等人哪個不是斑斑大才?

  即使君臨天下后,當年的辛酸艱苦,他也不曾遺忘。有一次批奏折,他看到有地方官請求表彰孝子,就憶起了與母親的往事,當場潸然淚下。這滿是淚的記憶中種著他一直恪守的理想,正如他在此次高拱起復之后對高拱的感嘆:我登基以來遇到過很多難事,但不曾忘記的是登基詔書上的那八個字――“通變合宜,通弘新化!”

  事實證明,他兌現了這個銘記終生的承諾。而他的手段就是兩個成語:知人善任,外柔內剛。這簡單的八個字正是他隆慶天子的執政方針。

  他朱載垕之所以“又懶又傻”,是因為他認為,大明毛病雖多,但病根就一個――吏治。這個觀點若是高務實在此,可能并不完全贊同,但卻是朱載垕所堅持的觀點。

  而朱載垕又認為,在吏治之中,最觸目驚心的正是不斷加劇的貪腐。

  以往偷偷摸摸的腐敗行為,比如行賄、受賄、貪污公款,這時都成了臺面上的規矩。至于前輩教后輩貪、領導帶下屬學壞,更是司空見慣。高先生曾對他說:“是以貪風牢不可破”,他同意高先生的話。官場風氣更是墮落得沒有了下限,曾有大臣評價說,逢迎拍馬成了謙虛、人浮于事成了敦厚,民間的形容更尖刻:“公室之豺狼,私門之鷹犬。”

  其實類似的問題,六十年后的崇禎也遇到了。但朱載垕的認識顯然比崇禎高了不止一個檔次,他公開表示:“四方萬國,豈朕一人所能遍查”,要求群策群力,依法治國!

  但要做到這個,就和捕鳥道理類似,不但要張好網,關鍵是要布好餌料,把香味放出去。他的“又懶又傻”,就是在刮香風。在歌舞升平中,朱載垕的第一張“大網”――京察,開始了。

  京察在此時已流于形式,對官員的考核基本都是走過場,常是權錢開道,誰有錢。有權就能留下。長期以來,好官越考越少,貪腐分子卻越來越多。所以對于這次京察,大家都很放松,以為依然是走過場。他們沒料到的是,朱載垕整頓吏治的突破口就是這次只針對京官的“京察”。

  隆慶元年正月,炸雷似的京察結果公布:大批京官被罷黜,甚至以往有都察院保護、從來惹不起的言官們,這次竟有一多半落馬。

  如此兇悍的京察有著幾十年未見的嚴厲,因為其主持者是時任吏部尚書楊博。這位能臣資歷老、脾氣倔,原本協同京察的都察院也被他掛起來當了擺設。

  不過,楊博反貪也沒忘鄉黨,身為山西人,他竟連一個山西人都沒抓,“熱愛家鄉”到如此明目張膽,讓京城一片嘩然。

  果然,結果公布沒多久,吏科給事中胡應嘉就憤怒上書,強烈抨擊楊博在京察中包庇老鄉的可恥行為。類似這樣的事,在歷次京察中都很常見,絕大多數的皇帝從不當回事,尤其是極少處置罵人的言官。

  但出乎大家意料的是,正忙著選秀女、玩珠寶、入洞房的朱載垕聽說楊博挨罵了,竟氣呼呼地寫了一份詔書給內閣,說這個叫胡應嘉的言官實在不像話,你們內閣商量下,給這家伙一個教訓!

  詔書發到內閣,也是一片嘩然,但朱載垕等的就是這一幕。他要以這一份詔書做引線,引出那股潛藏在大明看似雄壯身軀下的病癥——不作為!

  而患“不作為”病的人,正是以首輔徐階為首。

  隆慶遍觀身邊親信大臣,張居正是徐階弟子,陳以勤公允而不敢為人先,殷士儋與張居正是同年,也同樣是徐階的弟子……

  朱載垕只能推出高拱來和徐階斗這一場法!

  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滿朝倒拱”,高拱連上二十多道奏疏請辭,歸鄉致仕。

  徐階似乎大獲全勝,但朱載垕卻在背后冷笑。

  真正的輸家其實正是徐階:他這一脈的人馬完全暴露在了皇帝眼前,且他這次干得太過分,惹了眾怒——高拱是走了,可“高黨”又不會瞬間星流云散!

  于是,徐階吃驚地發現,自己的好些打手不是被整,就是罷官,內閣的其他幾位同僚也都開始對他陽奉陰違……就這么憋屈了幾個月,到隆慶二年,徐階終于發現,這可能是皇帝在悄悄整他,于是打了辭職報告看看情形。

  情形當然非常不妙,因為隆慶天子御筆朱批:您老回家去吧,慢走不送。

  徐階和高拱掐架時,之所以最開始是高拱走人,原因也正在于此:國家積弊叢生,但新帝剛剛登基,卻更要以穩定為第一要務,所以既要讓徐階暴露實力,又暫時需要徐階這樣的“甘草閣老”保證朝局穩定;直到該深入整風了,隆慶帝自然不會忘記那位他心目中真正可以宰執天下的老師!

  于是,高拱王者歸來。

  為保證整頓成功,朱載垕還打破舊制度,讓老師高拱以內閣大學士的身份兼任吏部尚書,行政和人事一把抓。

  面對皇帝學生幾乎毫無保留的信任,高拱當然不會含糊,這也是此前高務實勸他更大力度開海等事之時,高拱反復表示不是他不想辦,而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原因所在。

  隆慶天子搖了搖頭,讓自己從沉思中擺脫出來,很有些莫名其妙的笑了一笑,對朱翊鈞道:“這個原因,爹爹下次再教你,今天爹爹要先問你另一個問題:如果這些勛貴子弟不能長期陪你,爹爹給你找一個文官子弟來陪你如何?”

  朱翊鈞反問道:“誰家子弟?”

  “高先生那位侄兒。”隆慶微笑道:“你賞賜還說跟他相談甚歡呢。”

  “是他?”朱翊鈞眼前一亮:“兒子覺得他還不錯。”

  朱載垕點點頭,若有所指地道:“那接下來,爹爹就再頂幾天,讓外頭鬧得更大一些,然后……就得看你那位小伙伴的表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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