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一個月倏忽而過,今日便是一甲子一度的大夏文院“儒武大會”之期。
這天破曉,蕭逐鳳手足并用,半攀爬半跳躍,從崖底回到崖頂。
站在懸崖之上,迎著山巔長風,望著那棵伸出懸崖的大樹,眼前浮現自己跌落懸崖時的狼狽模樣,目中寒光閃爍。
梁俊,你可想過我今日還會回來?
大夏文院,儒道修行圣地,三十年前為了爭權可以戕害文院三先生,三十年后為了一首詩便草菅人命。
三十年間戕害之人,又何止百十計?
這便是文院的儒道么?
爛透了啊……
今日,我便要向文院討個公道!
蕭逐鳳清楚,自己一旦在“儒武大會”上拋頭露面,在蕭度面前,便再無隱匿可言。
可蕭逐鳳決定不再顧慮。
今日若是成了文院五先生,背后有了三先生支持,想要殺了蕭度,并不是不可能。
若是不成,怕是都輪不到蕭度來殺自己。
與其一生躲躲藏藏擔驚受怕,不如背水一戰。
不成功,便成仁!
蕭逐鳳背著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鳳影劍,走下懸崖,向著武儒山山腳走去。
途中看到一處涼亭,名曰“觀雪亭”,蕭逐鳳略一沉思,拔出鳳影劍,真氣催動,在亭子的石柱背面刻下幾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靜夜思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
低頭思故鄉。
蕭逐鳳”
刻罷收起寶劍,滿意地點點頭:“嗯,比用狼毫寫得好上一些。”
武儒山山腳有一處占地極大的廣場,是歷屆“儒武大會”舉辦之地。
“儒武大會”乃是一甲子一度之盛事,上至皇親國戚、世家貴族、江湖豪門,下到尋常商賈、平民百姓,都是極為關注。
武儒山雖大,想來觀看“儒武大會”的人數更多,諸位皇親國戚和袞袞諸公占據了地勢最佳的亭臺,權勢地位稍遜的官員家眷和各路江湖豪門位置次之,至于尋常百姓,即使僥幸擠進武儒山,也只有踮起腳尖駐足觀看的份兒了。
好在按照慣例,司天監法寶“天鏡”會被請出,屆時照射現場,把“儒武大會”盛況投映到安京城上空。
整個安京城數百萬百姓都能見證“儒武大會”魁首的誕生。
本來這個重擔輪到司天監監正二弟子高景行,可高景行哪里是那能眼睜睜瞅著旁人出風頭自己卻在旁默默無聞的人?
仗著自己北境新功,把這活計丟到了司天監監正六弟子、五品靈師境術士喬誠的頭上。
此時的武儒山山腳,已經是人頭攢動,聚集了數萬人之多。
官復原職的禁軍千戶周漢川帶著周家家眷勉強混了個座位。
蕭逐鳳成功混到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將腦海中的通靈珠子珠激活后,開始觀察起周圍的環境。
地勢最高視野最好的亭臺里坐著的全部都是真正的天皇貴胄。
數位親王、數位皇子、公主、國公、侯爵、文官、武將……
七皇子趙正雍便端坐于其中的一個亭子中,卻并未發現恭親王趙恒的身影。
蕭逐鳳注意到,七皇子趙正雍身邊坐著一名女子,正在跟趙正雍說笑。
那女子身穿深青色翟衣,上織翟紋十二等,間織小輪花,看服飾,應該是一名公主。
盈盈十六七年紀,還帶著些許嬰兒肥,大眼睛忽閃忽閃,明亮靈動,鼻子挺而小巧,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嬌俏可人,頗有一股動人氣韻。
蕭逐鳳眼前一亮,隨后目光不斷在那女子身上流連。
這女子是趙正雍一母同胞的妹妹,青仙公主趙青靈。
此時亭中,青仙公主向著趙正雍道:“哥,你說今日誰能奪魁?”
趙正雍聳聳肩:“宰輔甄如法之子甄子羽是儒道五品立命境儒生、武道六品馭氣境武者,在年輕一輩中當為魁首。”
甄子羽,甄如法嫡子,自幼在文院修行,是大夏年輕一輩中風頭最盛的青年才俊。
甄如法大權在握圣眷正濃,有傳言圣上有意將某位公主許配給他這位嫡子。
青仙公主品貌才學俱是上上之姿,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配,多少豪門子弟對其心懷仰慕,可唯獨甄子羽敢開口向皇上求娶青仙公主。
青仙公主沒見過甄子羽幾次,不知是不是聽聞甄子羽竟向父皇求娶自己,雖然被父皇搪塞回去,青仙公主還是對甄子羽印象奇差,總覺得他雖風度翩翩,卻是個道貌岸然的虛偽之人。
這次要是讓他成了五先生,有了這層身份,再求皇上賜婚,怕是……
青仙公主皺著眉頭,道:“就不能是文院其他翹楚,亦或者江湖上的青年才俊壓過文院?”
趙正雍看穿了妹妹的心思,只是微微搖搖頭。
甄如法掌控文院,數年布局,文院出題,文院評判,這文院五先生的位置,又怎會旁落?
蕭逐鳳望著眉頭淺淺皺起的青仙公主,更是有些出神。
此時腦海中楚初墨冷冷的聲音傳來:“看夠了么?”
蕭逐鳳立馬將目光移走,心道:“糟糕,看得出神了,忘了‘通靈珠’這回事兒了……”
同時傳音向楚初墨解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此時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吉時已到,有一老者從亭中走上臺來。
此人身穿金絲儒袍,頭戴紫玉儒冠,發已參白,目光卻依舊炯炯有神,蓄有長須,身姿挺拔,氣度不凡。
此人便是當朝宰輔、文院四先生甄如法。
甄如法開口道:“蓋恩師創建文院,傳道天下,已有三百載。今儒道當興,惠澤萬民,福佑大夏,國運綿延。恩師李仁,于文院悟道,心懷蒼生,甲子傳道,今又是矣。
吾忝居四先生之位一甲子,雖夙興夜寐,克不能臻于完境,望大夏儒生取吾而代之,吾雖死且無憾矣。
今日‘儒會’,試題:‘望月’,請諸君提筆。”
不出蕭逐鳳所料,試題果然是“望月”。
那待會兒文院內定之人,作品一定是《靜夜思》。
當真無恥啊。
聽到試題后,全體考生會一同動筆,一個時辰內作答。
文院執事現場批閱,評出“儒會”前八名進入“武會”。
文院執事皆是四品大儒境儒者,俱可一目千行,鑒賞能力自然也是出類拔萃。
文院會將前八名的作品一一公開,未入圍者若有不服,可直接提出異議,當場復議。
可當著數百萬人的面挑戰苛刻挑剔的文院執事的權威,實在不是聰明之舉。若非作品實在出色讓人挑不出刺兒,否則若是被四品大儒當眾批得體無完膚,后半輩子的儒道生涯也算毀了一大半了。
此時楚初墨出聲:“取筆墨!我說你寫!”
蕭逐鳳早有計劃,不過還是聽話地取出早就準備好的筆墨。
楚初墨沉吟片刻,清亮的聲音在蕭逐鳳腦海中響起:
“昨夜朗月照南北,滾滾長河覆白霜。
遙祝恩師一杯酒,飲罷當往西北望。
扶搖憑虛生層云,云霄深處有霞光。
斗牛直沖九萬里,學生胸中藏文章。
長歌一曲念故人,仙臺巍巍復鏘鏘。
雞聲茅店星月夜,多少年歲盼歸郎。
眼花耳熱君不識,笑稱人間逍遙王。”
蕭逐鳳寫罷,不由一愣。
這首詩從望月寫到自身處境,觸景生情,懷念恩師,抒發情懷,氣勢凌厲,氣象萬千,當真是不可多得的佳作。
無愧文院三先生之名。
若是真刀真槍地公平較量,楚初墨這首詩或許能一舉奪魁。
可文院無恥,剽竊了《靜夜思》。
那就別怪我開外掛了。
此時楚初墨嫌棄道:“想不到你的字竟如此之丑。罷了,有詩就夠了。
愣著干嘛?交啊!”
此時已經陸續有考生上交作品。
蕭逐鳳將楚初墨的詩折起來,收入懷中,傳音道:“先生請稍安勿躁,待會兒我自有安排。”
楚初墨輕斥道:“別胡鬧!
快交!”
蕭逐鳳無奈,只能向楚初墨傳音道:“先生,學生有一詩,念給先生聽。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楚初墨沉默了。
她當然聽得出來詩的好壞。
短短二十八字,便勝過自己洋洋灑灑百余字。
一個時辰過去,所有考生的答卷都已經交上。
書院三位執事運用儒道之力,半個時辰之內便將數百份答卷看完。
只聽吳聘站在臺上,公布“儒會”前八名:
“第八名,文院黎平,《望月有感》;
第七名,瀟湘書院張執牛,《月夜吟》;
……
第二名,文院梁俊,《觀月興懷》;
第一名,文院甄子羽,《靜夜思》。”
“天鏡”乃是擁有自我意識的法寶,每念出一個名字,“天鏡”便會將那人同作品一起投映到天空上,供所有人共同鑒賞。
安京城的天空被劃分成數塊分屏,分別映射著前八名的樣貌和作品。
前八名倒是有六個文院的弟子。
片刻之后,其余人的畫面緩緩消散,“儒會”魁首甄子羽的畫面漸漸擴大,直到占據整片天空。
天空之上,一半是甄子羽本人,一半是那首《靜夜思》。
此時甄子羽站起身來,向著眾人深深一揖。
只見他一襲儒袍,俊秀瀟灑,溫文爾雅,彬彬有禮,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一朝成名,天下皆知。
眾人細細品味這首《靜夜思》,都是心服口服。
甄子羽憑借《靜夜思》奪得“儒會”魁首,可謂實至名歸。
“儒武大會”會前關于甄如法嫡子甄子羽背靠大樹內定“儒武大會”魁首的流言曾經甚囂塵上,可如今甄子羽憑借這首《靜夜思》壓服眾人,力破流言。
一首《靜夜思》儒會奪魁,甄子羽的名望,在此刻達到一個高峰。
“好一句‘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好詩啊,好詩!”
“這位公子可是四先生甄如法的公子?”
“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我之前還聽信流言,懷疑甄公子可能要靠他父親四先生甄如法上位,如此看來,是我小人之心了!”
“父親是文院四先生,兒子是文院五先生,這不失為文院的一段佳話啊!”
就連趙正雍也不由得微微點頭:“這甄子羽還是有些才華。”
青仙公主撇撇嘴:“詩是不錯,人就不行!”
蕭逐鳳越看甄子羽這副道貌岸然假裝謙遜的模樣越覺得令人作嘔。
殺人奪詩,徇私舞弊,冷漠無情,虛偽做作,這便是你甄子羽的儒道么?
這便是大夏文院的儒道么?
蕭逐鳳冷笑一聲,朗聲道:“想不到堂堂文院四先生之子,竟要拿剽竊的詩來博取功名,可悲,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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