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妖市的通寶坊建制與玉京內城的琉璃坊相似,因是在前朝開元圣人時期設立,名為通寶即取自開元通寶之意。
李夜清穿過坊牌,閑步走在通寶坊的坊道上。
通寶坊比起方才的石碑坊要熱鬧上不少,兩側模樣各異的古寶販子面前都攤了一層厚氈布,上頭擺放的古玩靈寶各有真假,全憑買者是否有一雙慧眼。
寬不盈三丈的坊道上堆滿了精怪販子的叫賣聲,討價還價聲。
李夜清一行四人,在擁擠的坊道上小心前行,一路走了有半刻鐘頭,卻也沒見到什么稀罕物件,更不要提那開化靈智的鐵精。
倒是白先生舒坦,在肩上俯下,如若不是顛簸,怕是已然睡去了。
涂山雪懷中抱著繡冬刀,緩步跟在李夜清身后,對于通寶坊上的有趣物件也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并不太關心。
徐運倒是覺得有趣,但這里魚龍混雜,不少精怪聞著他身上的生人氣都有些差異,因而他也只敢緊緊跟著身前的柳折。
又走了半刻,眼見著要到通寶坊的盡頭,柳折終于忍不住問道:“李兄,咱什么時候去找那奚水神君?”
估摸著今夜在這妖市是尋不到鐵精了,李夜清不免有些失落地點點頭,剛欲開口時卻聽見一陣悠揚而古樸的琴聲響起。
這琴聲不似尋常伶人緋優所彈,也不屬玉京流傳的任意一曲,但偏偏多年前李夜清少時游歷桃止山時曾有幸聽過此曲,就連白先生都睜開了雙眼。
“等等。”
李夜清隨即打消了現在去尋奚水神君的念頭,和身后三人道了聲便尋那琴聲而去。
他穿過坊道,一連磕碰了數個行走的游者,但李夜清卻顧不上道歉。
拐過右側的巷陌后,最終在一間銀號下,李夜清終于看到了琴聲的來源。
這處巷陌比起坊道要冷清許多,不僅沒有掌燈,就連一個攤位和販子都沒有,盡頭幽暗的深邃,依稀能望見桑樹的落葉和樹影。
銀號的石階上盤腿坐著一位琴師,半邊身子隱匿于巷陌的幽邃中。
通寶坊道上的彩燈照在他的左側,李夜清這才大致看清了這位琴師的模樣。
墨色的蓮蓬衣上有著些許磨損的痕跡,臟舊的黑袍下露出內襯的月白色裰衣,琴師長發灑落在兩鬢,已全然是素色白發,但他的那張臉卻格外年青,且男生女相,不免陰柔。
并且這在妖市中撫琴的青年,也不是精怪化形,就連修行者都不算。
琴師的雙目上纏有黑綢,一雙指節分明的手在古琴上輕撫,琴身質樸無花雕紋路,卻有著高山流水之音。
李夜清站在琴師身側,不敢言語,只聽琴師奏曲。
悠然琴聲將坊市的熱潮分割開來,不知過了許久,琴師雙手按在琴弦上,一曲奏罷。
“彩!”
李夜清撫掌稱好,而那似乎目盲的琴師卻是微微一愣,隨后面色莞爾。
“好一曲《易水》,不曾想在這玉京的妖市內竟然能聽見此曲,”李夜清看向面前的琴師,稽首道,“閣下可是箬燕國人?我或許見過你。”
箬燕曾是大玄疆外的一座小國,和大多數妖魔橫行的國家一樣,箬燕也同樣侍奉妖魔,不僅為其塑造神廟金身,更有皇室貴族與其通婚。
在大玄先圣人驅逐妖魔至桃止山時,箬燕也曾遭大玄鐵騎踐踏,但開元圣人憐憫人道皇朝,惻隱之下留有箬燕一國之地。
只是世間妖魔驅逐不盡,大玄雖國力強盛卻也不能保證境內不生妖魔,而當今圣人更是位馬背上的帝王,在位二十年間為大玄開疆拓土,掃清寰宇,踏平了諸多被妖魔取締的王朝,箬燕自然也是其中之體,如今已經并入大玄西涼道。
當年李夜清與白先生和黑衣僧人遠游桃止山時,曾在箬燕舊址的破敗戲樓中聽過這曲《易水》,但當時樂者深藏幕后,不見其人。
“如今竟然還有人記得箬燕,記得這曲《易水》。”
聽到李夜清的話,琴師不免有些感慨,雖未起身,卻仍是拱手向身前人行了一禮。
箬燕國當年坐落于易水之畔,好兵馬塑神廟,卻弱文樂之功。
于是在朝國君便命一位高人樂師譜寫了這曲《易水》作為國樂,可在國樂落成沒過幾年,箬燕就被大玄麟功圣人掃平,納入西涼道。
而《易水》也成絕唱,會彈奏此曲的宮廷樂師大多死在戰亂中,尸骨難尋,時至今日提及此事,編纂國史的史官們也只在麟功大典中記下當年譜寫《易水》的樂師名為薛易簡。
在那之后,曾有一名箬燕遺孤入京刺殺圣人,但止步于玉階,距離圣人百步而亡,從此再無箬燕。
李夜清端詳起眼前目盲琴師的面容,詢問道:“閣下是當年箬燕國的宮廷樂師?”
“箬燕國樂待詔,琴師高翦,”說起自己先前的身份,目盲琴師顯然有些難掩激動神情,心底里那身為宮廷樂師的高傲久違升起,但隨即又長嘆一聲,“如今只是亡國之人,流落他鄉與妖怪為伍的瞎眼樂者罷了。”
雖然言語落寞,但李夜清卻從中感到這位名為高翦的琴師對大玄有著深深的恨意,到底是國破家亡,現又一人流落大玄玉京,在國仇者足下卑微茍活。
和李夜清交談幾句后,高翦調試完琴弦,剛準備伸手波動琴絲,卻有一枚桑葉飄然落下。
可惜琴師目盲,不知桑葉落于琴身之上。
李夜清見此情形,俯下身子,剛要伸手將那片桑葉摘下。
可就在李夜清手指觸碰到琴身的一瞬,陡然變故突生。
一抹凌厲的劍氣浮現,寒氣逼人。
只見一柄不足尺長的短劍出現在李夜清脖頸旁,劍鋒更是削斷了幾根發絲。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更不知琴師高翦是何時從袖中抽出短劍。
而剛剛走進巷陌中的柳折三人見此情形也是駭了一跳,涂山雪更是當即抽出懷中的繡冬刀。
就在這時,高翦卻收回了袖中的短劍,低頭道:“在下眼睛害瞎了,因而聽覺過人,察覺琴身被碰才下意識出了手,還請恕罪。”
李夜清直起身子,將那枚桑葉丟在地上,言語不知是何意道。
“閣下這撫琴奏樂的素手,不曾想拿起殺人利器來也毫不含糊,是我孟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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