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大玄鎮妖師 > 第四十八章 因果
  城隍廟是大玄國內陰司的驛點,城隍主掌一地生死輪回,其下黑白陰差,其上是泰山府君。

  此時物女聽到李夜清說起城隍廟,心中登時一駭,立馬拉住孟梠道:“我不是讓你晚間決計不可出門嗎?!”

  “見你半夜出門時的那幅模樣,我怎么能不憂心,”孟梠撫了撫物女的發梢道,“更何況生死有命,我自己的身子比誰都清楚。”

  “糊涂!”

  物女氣極道:“姐姐,你的壽元早該盡了,若不是那坊里有高人畫了地門神靈,震懾住了勾魂的陰差,你早就該入城隍廟輪回了,現在你離了坊市,尋你的陰差怕是已經在路上了!”

  物女話音才剛落,就聽得老城墻上須臾間吹起了一股陰風,冷得刺骨,連魂魄都禁不住哆嗦。

  李夜清扶住腰間畫軸,抬頭往老城墻另一頭望去。

  只見月色灑落下的老城墻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愈發清晰,陰風也愈吹愈烈,直至那襲身影與常人無異。

  城關燈火前,白衣青年作書生打扮,系帶飄搖,頭戴倌巾,手中一桿鐵筆在月色下泛著銀白的光澤,他面色和善卻又剛毅,腰間懸一塊墨玉作成,陰刻判官,玉京城隍司的令牌。

  白衣青年寥寥三步,卻已然走到了李夜清等人的身前,白衣青年不曾先理會一旁的孟梠和物女,反倒是向李夜清三人拱手行了一禮。

  “李都司,柳千戶,近來可好。”

  只一眼,李夜清便識得此人是城隍司中的文判崔安,曾經在桃止山遠游歸來時,李夜清和白澤助他降伏了在蜀地一帶拘役魂魄作歹的左道妖人,這才結緣。

  后來李夜清掛職玉衣巷都司,玉衣巷奉圣人之命稽查人間鬼狐,城隍司奉泰山府君之命掌管輪回轉世,雖然上司不同,但到底是人道獨尊,況且兩者也常有合作,故而城隍司中陰差在見到玉衣巷的官差都會先行一禮。

  李夜清看向一旁等錯愕的孟梠道。

  “崔判,你是為了這孟家長姐而來?”

  “是,孟梠一月前就該去城隍廟報道,但那北坊里不知誰請來了神荼和郁壘二神坐鎮,故而陰差們進不得,”崔安將鐵筆反握在手中回道,“現在見孟梠出了北坊,特來領她回城隍司報道。”

  崔安口中的神荼和郁壘兩尊大神不是別人,正是鎮守桃止山地門的上古神靈,而李夜清用筆妖昌化繪出了這兩尊大神模樣為門神,雖然震懾了邪祟和惡人,卻不知陰差陽錯下影響了城隍司行事。

  世間神靈之說玄而又玄,李夜清以筆妖作畫能請來兩尊神靈九牛一毛的神力,正如家家戶戶供奉灶君神龕一般,只需禱告就能取得火種。

  物女見著陰差崔安,心神微震,卻還是擋在了孟梠的面前,并且身形變化,白衣紅額布下是物女的本像,一雙羽翼將孟梠緊緊護在身后。

  崔安眉頭未瞥,眼前的正是一妖,但到底李夜清和柳折這等玉衣衛還在,崔安作為城隍司陰差,自然無權過問玉衣巷辦案。

  他雙手負后,看向物女身后的孟梠道。

  “孟梠,你時辰已到,莫要留戀人間煙火,隨我上路吧。”

  可物女一雙羽翼卻將其擋住,雖然它妖氣微弱,而崔安作為文判,境界自然不低,可物女仍是不曾讓一步。

  而這時,孟姜家房梁上的那只藍色三足鳥也飛到了二人身前。

  “李都司,這。”

  崔安不方便用武,轉頭看向李夜清,意思是這妖魔事歸玉衣衛管,李夜清身為都司應當上前處理。

  李夜清剛要開口,孟梠卻先說道:“大人,我自知天命已至,但在走之前我想再求一件事。”

  “啊這。”

  崔安一幅難辦的模樣,又看了眼李夜清,李夜清點了點頭,他才回道:“你說,若在規矩內,倒是能答應你。”

  孟梠躬身道:“在走之前,我想再見見孟姜。”

  ……

  孟姜的魂魄去了哪里,就連城隍司的陰差都不曾找到。

  可崔安答應了孟梠的請求后,李夜清等人這才從物女的口中得知了來龍去脈。

  原來當晚孟姜在被朱雄虐待致死后,身軀已經不能容納魂魄,可又怕陰差勾魂,物女便用本命精血和妖氣塑造了一具妖身,也就是房梁上的藍羽三足鳥。

  孟姜的魂魄就被物女藏匿于三足鳥中,雖然魂魄離體失去靈智,但人到底是百靈之長,故而有著孟姜魂魄的三足鳥極通人性。

  北坊孟姜家中,被物女賦予了全部精血和妖氣后的三足鳥短暫地化為孟姜模樣,就連靈智也暫時恢復了。

  孟姜躺在榻上,睜開雙眼后就望見姐姐孟梠坐在床邊,緊緊握著她的手。

  “姐姐,我好像睡了很久,父親他們,可曾隨圣人回京了?”

  北坊老磚巷內,柳折和崔安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淡,倆人雖然一個是陰差,一個是官差,但同在玉京城中,到底也是見過數次。

  崔安有一搭沒一搭的回著,不時看向穹漏和孟姜家的位置,估摸著時間流逝。

  涂山雪則在一旁擦拭著長短雙劍。

  黃土坊道上,李夜清身后別著畫軸,身旁跟著的竟是白衣紅額,腰別雙叉的物女。

  此時的物女已經身形朦朧,僅剩的一絲妖氣也逐漸渙散。

  “修到入境可不容易,上百年的修行就這么拱手送給區區一個相識十五天的人,你不覺得遺憾嗎?”

  人為百靈長,因此人族修行者想至入境不過區區數年,悟性極高者甚至朝聞道,夕則入境,差些的也不過要磨礪個十數年。

  但妖怪修行,卻要先開靈智,再化人形,其中功夫少不得數十年,草木精石這類精怪則更加困難。

  李夜清按著畫軸,和物女走到了邵和兒的家門前。

  只見那木門上的兩尊兇惡門神像,正是崔安所說的桃止山神靈神荼和郁壘。

  “昌化,出來。”

  聽李夜清喚了一聲,一桿毫毛筆隨之從畫卷中飛出,落在了李夜清的手中。

  “或許吧,當年我還在麓川的時候就聽那些妖怪們講過,大玄開元圣人驅逐妖魔的豐功偉績,而大玄國中的大小故事也略有耳聞,自那以后我就向往著與善妖共存,甚至將妖敕封為神靈的大玄國,”物女苦笑一聲,回道,“可當我借用那莊柏的靈牌進入大玄后,卻發現這里也有著邪祟作亂,貪官腐敗,那朱雄貴為都尉卻不行人事,孟姜雖然作的是下賤生意,可一顆心卻是善極的,自己捉襟見肘卻還要施舍些與更窮苦的人。”

  聽著物女的話,李夜清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用筆妖昌化在神荼和郁壘的畫像上各寫下了一段通行無阻的疏文。

  隨后物女繼續道:“與孟姜相識的這么些日子,我算是明白了大玄書文中的高山流水,知己密友的意思是什么,她知道我是妖,卻幫我完成了游玩大玄國的心愿,而我也想幫她做些什么。”

  “所以你就幫孟姜保住了魂魄,又替孟梠拖延了去城隍司報道的時候,”李夜清寫完了疏文,筆妖昌化也飛到了一旁,“現在又用全身精血妖氣,百年修為助她重塑完整妖身。”

  對此,物女不予置否。

  她望了眼愈發朦朧的身形道:“孟家姐姐察覺到了我的存在,卻從不聲張,她們二人一心盼望著圣人返京,家人能夠平安歸來,可雖然我從莊柏口中聽說了那兩人都已經戰死的消息,卻還是想著或許是弄錯了,但孟家姐姐身患重病,陽壽早已耗盡,哪里能等到圣人凱旋,我便想方設法替她續些日子,本是想與陰差做些交易,不成想你卻在這里留下了兩尊神靈畫像,幫我擋住了陰差許多時日。”

  李夜清沒有打斷物女,只是靜靜地聽她訴說,就連一貫碎嘴的筆妖昌化,這會兒也安安靜靜。

  而畫軸中,屈知章,墨洗,硯青都探出了腦袋,像是聽說書一樣。

  物女瞥了眼李夜清身邊的小妖,眼神中帶有些希冀道:“在進入大玄前,我也曾做過能被敕封神位的美夢,但我到底手中有不少血債,進入大玄后替孟姜報仇又殺了那朱雄,雖死卻也不免有些遺憾,可現在孟姜帶著我全部的妖氣和精血,以妖身能重活一世,雖是妖,卻干干凈凈,在走之前,我想求李大人一件事。”

  李夜清當下已經猜出了七八分,心中已然允諾,但還是點頭問道:“你說。”

  物女本想躬身,但卻跪拜下來,懇求道。

  “今夜過后,這大玄境內再無物女此妖,北坊市里也不會有孟家姐妹,只剩下那名為孟姜的懵懂小妖,我希望李大人您能收下孟姜,指引她修行正路,保不濟日后真能敕封神位,不枉重活一世。”

  因為李夜清身邊的小妖全然都是香火正氣和書卷浩然氣,物女更是看出李夜清此人不凡,且與妖相處極好,就連那狐女都心甘情愿地跟隨他,這才肯定了若是孟姜能跟在李夜清身后,不論是修行還是為妖,都不會再活成第二個物女。

  聽到這里,筆妖昌化早已經哭的凄凄慘慘戚戚,那三個小妖也無不動容,連連圍著李夜清道。

  “李君,收了孟姜吧!”

  “李君,快些答應,快些答應!”

  思付了片刻,李夜清的頷首終是讓物女放下了心頭的包袱。

  “好,我答應你。”

  當下,物女這入境大妖,對著李夜清這知境尚未達到的凡人叩首三聲。

  隨后她站起身來,臉上帶著釋然的神情,將手伸進了自己靈海內,再拿出時,只見她手中托著一顆滴溜溜的珠子,泛著陣陣雷光。

  “這顆是我的妖丹,我身形將散,帶走它也無用,便送給李大人,權作謝禮。”

  等李夜清接過妖丹后,那物女的身形也從腳尖開始,逐漸化作點點熒光,最終灑落在大玄的煙火之中。

  她最后看向的地方,是孟姜家的低矮住宅,而千萬里外,正是麓川。

  ———————————————

  卯初。

  長夜掠過,一輪青日在坊市人家的炊煙中逐漸升起。

  崔安向李夜清道謝后,就領著孟梠的魂魄去往了城隍司報道,延緩了這么多日,他作為文判,怕是也免不了城隍爺一頓好罵。

  李夜清是沒敢說那兩張神荼和郁壘的畫像是自己所作,但有了那兩道通行疏文后,城隍司的陰差也不用再顧忌神靈攔路。

  早間,打更人還未出譙樓時,柳折就喚來了幾個值夜的玉衣衛將孟梠的尸首卷了好生安葬,孟姜的身形和物女合為一處,一起飄散在了大玄的夜空,魂魄卻留在了三足鳥中。

  靜悄悄的,北坊就這么少了戶人家,底層百姓就是這樣,活得簡簡單單,就連死去也不會轟轟烈烈,可這些痕跡卻時刻證明著他們來過。

  “卯正日升,今夜太平!”

  “咣咣,鐺鐺!”

  打更人肩頭立著錦雞妖,穿街走巷,敲鑼喊詞。

  李夜清走在回琵琶街的坊道上,身側跟著涂山雪,腰間別著的畫卷里藏著文房四妖,而肩上卻停著一只藍色羽毛,生著三足的鳥妖。

  物女徹底消散了,可妖會有輪回轉世嗎?

  李夜清沉思了許久,也不知答案,可當他看著立在肩頭的三足鳥妖,便也釋然了,或許妖怪沒有輪回,但眼前孟姜化作的三足鳥,不也正懷著物女的寄托重活一世嗎?

  昨晚恢復人形的孟姜和孟梠最后說了些什么,沒有人知道,但孟梠臨走之前,臉上的神情是輕松的。

  而孟姜也只是在物女妖氣的幫助下短暫恢復靈智,現在它只是以魂魄為塑本,忘卻過往后重新出生在這世間的一只精怪,孟姜對它來說只能算作前世,可以說它是孟姜,卻也不是孟姜。

  在重塑妖身上,物女耗費了大部分妖氣,留到三足鳥身上的妖氣并不多,所以日后它要經歷的和其他妖怪一樣,開化靈智,化形破境。

  三足鳥妖蹭了蹭李夜清的脖頸,有些昏昏欲睡。

  或許是因為物女贈送李夜清那顆妖丹的緣故,因此三足鳥妖與李夜清極為親近。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狀元樓下。

  這里沿靠秦淮河,對岸就是李夜清的銜蟬居,而這條坊街就叫作狀元街,兩側販賣早點的食肆也是極多。

  忙活了一夜,李夜清不免有些餓了,畢竟就連修行者那也是要吃飯的。

  正好二人身旁就是一家掛著青黃齒招子的早點食肆,門口蒸籠里的裊裊香氣勾地人五臟廟門戶大開。

  李夜清拉住了涂山雪,頷首說道。

  “要不我們在這里吃過了早食再回去,也給夭夭和白先生帶些。”

  涂山雪聞言莞爾一笑,調侃其慵懶的白澤道:“好啊,但白先生興許這個時候怕是還沒醒吶。”

  聞言,李夜清也不禁笑著回道:“說的也是。”

  走進食肆后,李夜清和涂山雪尋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

  “博士,一壺麥葉茶,兩屜上好的蝦餃,兩碗糟羊湯,堂食,再打包兩屜包子帶走,一素一肉。”

  聽到客官呼喊,還是兩位穿著青虺繡服的官差大人,博士不敢怠慢,連忙喚了聲好就去讓人準備新燒的茶水,就連蝦餃也多加了兩三個。

  不多時,博士就端著好大一個木托盤走到李夜清桌前。

  ‘篤’的一聲,那兩碗糟羊湯就放在了二人面前,里頭湯水紅油顫顫,卻不曾灑落一滴在桌案上頭。

  “好。”

  李夜清點頭贊揚,那博士靦腆一笑,將多加了兩三個的蝦餃和好陳醋碟也放了下來,隨后說了句大人慢用,就端著托盤繼續去招呼早間的食客。

  聞見香氣的筆妖昌化險些從畫軸中鉆出,好在硯青眼疾手快,一下砸在昌化腦袋上,將它砸了回去。

  硯青可是老山之墨石打造的好硯,硬度驚人,可憐昌化挨這一下,立馬昏厥過去。

  李夜清啜了口羊湯,味道鮮美,紅油入味。

  抬頭卻見涂山雪遲遲沒動筷子,不禁問道:“不合胃口?那我讓博士再上個別的,這碗就給白先生了。”

  “不是,”涂山雪搖搖頭,“只是心中憋悶。”

  李夜清夾了一只蝦餃放入口中道:“早看出你有心事,是因為孟姜的事?”

  隨之涂山雪微微頷首道:“遇見李君前,我只覺自己悲苦,可見過孟姜一事后,我不免心想,為什么這樣心善的人卻還是這般苦命,難道真的只有佛經中說的今世受難,才能換得來世福報嗎?”

  “我師傅黃廣孝雖然是得道高僧,但那些個佛門的雞湯,我覺得還是少喝些為好,”李夜清給涂山雪夾去一只蝦餃道,“不過倒也真是這樣,麻繩往往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但百姓如何,終究還是要看掌權者是否仁德。”

  “如果李君掌權,會如何?”

  聽到涂山雪的問題,李夜清微微一愣,隨即以半開玩笑的口吻回答說:“李某不才,欲伸大義于天下,等到那日,還真要雪兒娘娘助我一臂之力。”

  見李夜清這么說,涂山雪嘴角輕佻,不曾繼續追問下去,而是夾起那只蝦餃放入口中。

  而李夜清肩頭的三足鳥也跳了下來,一雙眼睛直直盯著蒸籠里的蝦餃。

  見狀李夜清夾了一小塊放在它跟前,三足鳥立馬俯下身子啄食起來,香的很。

  “對了,李君既然收下了它,準備喚它叫做什么名字,”涂山雪看向吃的歡快的三足鳥妖,看向李夜清道,“莫不是還準備叫做孟姜?”

  李夜清聞言,沉思了片刻。

  “前世名,今世因,孟姜韶華早逝,不曾見過這方世界大小,難免可惜,如今物女消散畢身妖氣精血,讓孟姜不入輪回卻能重活一生,且能修行悟道,是謂大福報,用孟姜為名未有不妥,只是我想加上一筆。”

  隨后李夜清放下筷子,而三足鳥也吃完了那點兒蝦餃肉餡,正抬頭盯著李夜清,目不轉睛。

  李夜清莞爾,伸出手指逗弄著三足鳥頭上翹起的一小撮絨毛。

  “就喚作孟姜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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