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石闌外的青檐朱巷內。
李夜清右手攏在袖中，看著陰青色天幕下逐漸遠去的白雀身影。
直至白雀徹底消失在云霧后，李夜清才輕嘆了口氣，浮玉山的兩位真人都跟隨白雀玉衡離開了青雀山。
整座青雀山一下子都好像變得冷清了起來。
李夜清提著裝有夢爐的包袱，和敖靈朝著青陽劍場的方向走去，兩人的臉色都有些落寞。
“敖靈，既然龍君發命了，你準備何時動身回云螭城？”
終究還是李夜清先開口道。
因為敖靈在大玄受罰的時日也到了，所以身在云螭城的龍君就發布了敕令，要求敖靈即刻返回云螭。
敕令不同于平日里的青蚨信，等同于大玄廟堂中的圣人親筆，因此由不得敖靈左右，而這次來青雀山，掌教真人白行簡也剛好將龍君的敕令帶給了敖靈。
敖靈看向掌心的金印龍紋，沉默了片刻道。
“或許就在今日，并不能太晚，老頭子這次是真的沒開玩笑。”
“這么快嗎？”
李夜清看向身側的敖靈，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敖靈雖然眼神中有些不舍，但還是嬉笑著捏了捏李夜清的耳尖道。
“哼，現在舍不得我走了？那早幾年怎么不說來看看我。”
沒等李夜清回答，敖靈就拉過他的手回道。
“沒事啦，雖然不能陪你去庸都城，但我在云螭也不會待太久的，你去青丘國時我一定會回來的。”
言罷，李夜清只是將敖靈的手握地更緊了些。
站在青檐朱巷的出口，敖靈最后和李夜清說了幾句話，隨后她囅然一笑。
“那我走了，可別太想我噢。”
隨后一縷氤氳著水氣的山霧穿過青檐朱巷，裹挾著敖靈的身影逐漸隱去。
等到李夜清再次走出青檐朱巷后，就只剩下了他一人。
………………
青雀山廬舍中。
桃夭夭站在廬舍的木門前，看見走來的李夜清，不禁上前詢問道。
“李君，前山北斗殿內的大典已經結束了嗎？”
而李夜清只是點了點頭道。
“是啊，祭祀大典已經結束了，圣人和文武百官都回了玉京城，浮玉山那兩位掌教真人也騎著玉衡回浮玉山去了，讓昌化它們也都出來吧，在畫境內待了這么久也該悶壞了。”
隨后李夜清走進自己的廬舍內，取出了浮生畫軸，將其攤開后說道。
“昌化，你們可以出來了。”
話音剛落，諸多小妖就從浮生畫軸內一股腦鉆了出來，將本就不算寬敞的廬舍之間擠的更加逼仄。
筆妖昌化看向李夜清的一身道袍，不禁上前嘖聲感慨道。
“嘖嘖嘖，李君這一身浮玉山道袍可真是晃眼啊，比起那玉衣衛的青虺繡服可不知道要俊俏了多少番。”
李夜清將昌化拍到了一邊，笑道。
“就你嘴貧。”
而這時，苻拔卻看向李夜清的身旁，沒有見到敖靈的身影后不禁問道。
“唉？怎么沒見著敖靈。”
說到這里，桃夭夭也開口問道。
“是啊，李君，那敖靈姑娘呢，她怎么沒跟李君一起回來。”
“敖靈她回云螭了。”
李夜清指著東邊陰青色的天幕道。
“她在大玄受罰的時日已過，龍君下了敕令要求她回到云螭，不過她說了會很快回來。”
“原來是這樣。”
苻拔卻一臉不在乎的抬頭道。
“這下清凈嘍。”
回廬舍后，李夜清脫下了浮玉山的道袍，換回了自己的那身青衫半臂，將浮生畫軸和霜降劍重新懸掛于腰間。
桃夭夭收拾著李夜清的衣裳，同時說道。
“對了，李君，先前那位玉京的姜女君來找過你，說是問你借閱那本《玄都雜錄》，但沒見到你后她就告辭了。”
“這樣嗎。”
李夜清彎腰去書案下翻找出了一摞編纂《玄都雜錄》所用的蜀州麻紙，放在書案上后回道。
“那麻煩夭夭你遇見她后將這些送給她吧，我馬上就準備去紫云庵后雀君和樹君那里了。”
聞言，桃夭夭微微一愣，繼而想到了什么道。
“李君是準備閉關破境了嗎？”
李夜清點了點頭，回道。
“是的，在知境前蹉跎了太久，眼下青雀山道祭祀大典已成，我們也該動身前往蜀地了，等我入知境后就可以下山了。”
見桃夭夭有些擔憂，李夜清笑了笑。
“不用擔心，還有雀君和樹君在旁，只是入個知境罷了，對了夭夭，我怎么沒看見雪兒呢？她不在廬舍里嗎。”
這時，一旁的昌化道。
“狐仙娘娘早下山了哩，換了身墨黑直裰衣，別著雙刀，還戴著頂斗笠，乍一看還以為是個好快意的俠客哩。”
“雪兒下山了？”
李夜清有些詫異的問道。
桃夭夭闔上衣箱，略微思付片刻后回道。
“是啊，她準備去青雀山下的濮水川驛了，之前李君不是說過想吃那里的魚粥嗎？所以雪兒她就去了，大概在三兩日間就會回來了。”
聽到這話，李夜清莞爾一笑。
“這樣啊，她倒是上心，由著她下山去游玩幾日吧，況且雪兒她本就是個好出行的性子。”
在廬舍廂房中和銜蟬居的眾妖敘談了片刻，李夜清便提起了裝有夢爐的布包，戴著澤精和山精與眾妖道別，獨自一人去了青雀山的紫云庵后。
………………
紫云庵后。
楓林中落葉緩緩飄落，在地上堆積了整整一層。
雀君遂隱蹲伏在桉樹上，它聽見靴子踩過落葉后發出的清脆響聲，隨后便睜開了雙眼。
“雀君，樹君，有勞二君為我護道了。”
李夜清拱手躬身，在得到雀君的頷首回應后便盤膝坐在了樹君的本體桉樹下。
而與此同時，雀君遂隱也輕輕地一揮羽翼，那楓林中的落葉盤旋著，逐漸隱去了紫云庵通往楓林的小道。
李夜清打開布包，從中取出那尊造型奇特的夢爐，將檀香點燃后，沁人心脾的清香就逐漸氤氳在他的身側。
“青丘國的夢爐？倒是好物件。”
桉樹枝椏上的雀君略微一抬眼，當即便認出了這尊銅爐，畢竟它當年也是一方大妖，眼見自然高深。
擺下夢爐后，李夜清從袖子里取出玉衣衛指揮使李北驤所贈送的澤精和在浮玉山君手中得到的山精。
他閉上雙眼，像之前那般以浮玉山法門逐漸剝離澤精與山精中的精氣。
修士在修行時便有如母腹中的胎嬰，這長生橋中的精物之氣就是修士吸納天地靈氣所用的臍帶。
等到修行長生橋法門的修士集滿天地間的八精之氣后，便是入了知境，有如胎兒出世，可以獨立呼吸一般的吸取天地靈氣。
時辰一分一秒的過去，澤精和山精中的精氣也逐漸被剝離干凈，徹底融入法門之中。
青雀山上的陰青色天空也轉變為漆黑的夜幕，點點星辰低垂，只是北方的尤其黯淡。
樹君和雀君的靈體顯現，雙雙坐在桉樹最頂端的枝干之上。
涵卿依靠在遂隱的身旁，看向遠處青雀山腳下的坊市煙火。
她晃著兩條白生生的小腿，有些好奇地看向樹下的李夜清，隨后她側目看向身旁的雀君道。
“雀君，明明李郎已經徹底煉化了澤精和山精，以他修行的法門，不是應該已經入知境了嗎，為何還止步于知境門檻前？”
雀君屈指彈了彈樹君的腦門，輕聲道。
“笨蛋，虧你還成天待在青雀山里，道門修行都忘記了嗎？知境意在見眾生，但又不單單只是見眾生，自己心中的念頭沒有通達，也只能止步在知境前，這個還需要看李郎自己，我們并不能幫上什么。”
桉樹下。
李夜清皺著眉頭，他感覺到自己的長生橋已經徹底打造完成，天地澤山火雷風水的八精氣息游走于他的周身脈絡，使得他能夠在天地間架起橋梁，用以吸納靈氣。
但是他偏偏不能夠突破知境的門檻，即使靈氣已經像井中水滿溢出去。
夢爐上的檀香還在燃燒著，泛著紫色微光的香霧氤氳在李夜清的周遭浮沉。
心境有些煩躁的李夜清睜開雙眼，入眼處依舊是那片楓林，可是前方不見來時路，身后也不見樹雀二君。
“這里是夢境？還是幻境？”
李夜清站起身，剛走兩步就感覺到一陣山風吹面而來。
山風帶起了一陣落葉，可那落葉盤旋著竟然組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形。
人形漸漸清晰起來，李夜清驚訝的發現，前面站著的竟然是一摸一樣的自己。
可很快，那自己緩緩變小，是當年自己遠游桃止山的模樣。
李夜清跟著少年時的自己繼續向前走去，一路上有更多的人影出現在楓林之中。
其中有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的嫁衣女子英魂，她們手持戰鼓，身披縞素，在風雪中迎接大玄將士回歸故土。
有國破家亡，為了復國仇不惜委身于妖界的目盲琴師。
還有為了報答恩情，甚至愿意舍棄自己全身修為，只為換女子輪回轉生的妖怪物女。
有在浮玉山上忙忙碌碌了半輩子，方才下山就為了大義犧牲自己，以一人擋百妖的掃蓮人。
再往前走去，李夜清又看見了那來自千百年前，與人祖共同平定妖魔亂世，因為一個約定而枯守一城數百年的燭龍大妖。
錯愛女鬼的落魄書生，一夜為花妖題詩百首的才子。
一生護主，替主人手刃仇家滿門，舍棄修為代主人承受斬首之痛的鏡妖。
還有捉拿無數妖鬼與左道之士，最終得以受圣人敕封的善良判官。
一幕幕場景如走馬觀燈般浮過，李夜清與少年時的自己一起走過，但在一切鏡像的盡頭，出現的那人卻還是他自己。
見過眾生，才可見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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