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觀棋舉筆蘸墨,可剛要落筆題詩時,他卻又頓住了。
他抬頭看了看那頂上李玄青所題的半闕詩,停頓了許久都不曾落下一字,而是看了看身后的寺廟沙彌。
這時,趙崤身旁另一位穿直襟的文人不禁小聲詢問道。
“李先生這是為何頓住了,明明方才還是氣定神閑的模樣。”
趙崤眉頭一皺,踩了那直襟文人的靴子一腳,低聲輕罵道。
“你懂甚么?這是你們平日里寫的那種俗詩陳調么,這可是玄青居士空懸二十年的半闕絕句,要補完豈會如此簡單,押韻、平仄、意境、對仗無一不要求極其精妙,落筆前再次斟酌也是應該,休要再多言,若是干擾了觀棋先生行字,我饒你不得。”
一番話唬的那直襟文人頓時不敢開口。
眾人都在看著李觀棋,摒氣凝神的等帶著其落筆,可結果李觀棋嘖了一聲,又看向身后掃地的寺廟沙彌。
小沙彌愣了愣,隨后指著自己問道。
“施主,有什么需要我幫你的嗎?”
李觀棋笑了笑,將毫毛筆擱置在硯臺上道。
“麻煩去幫我搬個高凳來。”
這倒不是李觀棋沒有在這里提筆寫詩的本事,以他四境高功的本事,莫說是以氣騰空,就是凌空揮筆也能夠題字于高樓,只是李觀棋覺得這樣太過于浮夸,反而使得寫詩一事失了本色。
眼下一切準備妥當后,李觀棋才重新將手中的毫毛筆蘸上新墨。
而在不知不覺間,在這第二道寺門后已經聚集了許多文人,莫約有二三十人,其中大多都是在大相國寺的廬舍中借住的考生。
李鎮想要尋找的蘇清淵,此時也正在人群之中,他并不認得李鎮,但李觀棋卻是認識的。
此時他正拎著從外面商鋪里買來的一包栗子酥和甜米茶,看見是觀棋先生在準備題詩,也就不曾開口說話。
李觀棋斂目低吟自己所思的詩句,絲毫沒有被背后那群聚的文人們給影響。
待到胸中氣足,李觀棋伸手提下一行不羈又飽含神韻的行書。
下方的文人們一字一字的念著李觀棋所補足的那半闕詩句。
“好詩啊,好詩。”
“對仗如此工整,意境卻絲毫不輸于玄青居士,真不愧是觀棋先生。”
“今日得見此景,實乃人生幸事。”
聽著眾文人的議論之聲,李鎮看著那完整的一闕詩,也不禁微微頷首。
人間何所以,觀風與月舒。
時光清淺處,一步一安然。
李觀棋走下高梯,轉身看著自己所題的那半闕詩,雖然意境相似,上闕說人間沒有什么大事,不過是看風看月,下闕則是在清淡的日子里,隨遇而安,不為瑣事煩惱。
可李觀棋卻還是覺得,自己的這下面半闕詩比起李玄青那半闕,要差上些意思。
眾文人見觀棋先生不發一言,以為是自己的議論聲干擾到了先生,也就都紛紛緘口不言。
李鎮看了一眼身側的李觀棋,問道。
“怎么,對自己所題之詩不滿意?”
“也不盡然,只是覺得意境之上差上些許。”
李觀棋將筆墨交還給趙崤后喃喃道。
“李玄青的這上闕感慨的是人間無大事,不過觀風觀月,格局之大令人敬佩,可我所對下闕,卻寫的是清淡煙火,隨遇而安,意境雖然相似,但格局卻有差距。”
話音剛落,只見那墻垣之上泛起了陣陣靈光,正來自那兩闕詩,因為李觀棋將其補全的緣故,以至于李玄青那二十年前所題的詩都不再斑駁,宛若新墨一般。
看到這幅情形,那一眾文人們也都不禁感慨。
“竟然有如此異象。”
“真是神跡啊。”
但蘇清淵卻暗自道了一句。
“觀棋先生所題半闕之詩,意境稍差,卻也有著另外一種對仗,就是不知今日為何觀棋先生會突然造訪大相國寺。”
雖然蘇清淵的父親與李觀棋是舊識,但在這大庭廣眾之下,蘇清淵也不便上前去與觀棋先生問好。
于是,蘇清淵從油紙包里摸了一塊栗子酥,塞進嘴里就想著寺門內走去,身后嘈雜的人聲也愈來愈遠。
在經過通向長生堂的青磚小路時,只見有兩個年青書生正火急火燎地往外面跑去。
這兩人并非是參加上庸學宮考學的弟子,而是準備去崇學署考學的考生,平日里與蘇清淵交情也算不錯。
“陳兄,宋兄,這般著急是準備去哪兒啊?”
皂衫考生喘了口氣道。
“蘇兄你不知道嗎?上庸學宮的那位李觀棋先生正在寺外寫詩啊,寫的還是當年玄青居士所留的半闕詩,好了,不與你多說了,我們得快些了。”
言罷,兩人就急匆匆地走過了長生堂。
蘇清淵搖了搖頭,獨自一人走回了廬舍。
他推開廬舍木門,坐回靠著樺木窗的書案旁,將油紙包攤開,同時拿起了一本生僻的詞經策論。
上庸學宮的考試類別極為駁雜,除卻四書五經,各種策論雜文也層出不窮,根本不知道到底會考哪些。
蘇清淵就這么一邊吃著栗子酥,一邊翻看著手中的策論。
可突然間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拿著栗子酥的手也懸在了嘴邊。
今日是上庸學宮齊二先生請諸多文士在墨霜社聚會的日子,而聚會時間就定在未初。
想到這里,蘇清淵看了一眼案上的小巧蓮花漏,還有三四個時辰,并不著急,于是他又安心吃起了栗子酥。
……………
大相國寺前緣門處。
前來圍觀的文人們將寺院第二道門擠得水泄不通,紛紛討論著李觀棋所留的這一闕詩。
同時也有人看的技癢,問寺廟外的商鋪那里買來了筆墨顏料,也開始在墻垣上題詩作畫,一時間大相國寺熱鬧非凡。
而李鎮和李觀棋則悄然離去了,在普玄法師的帶領下往廬舍的方向走去。
繞過長生堂,普玄法師指著前面的廬舍道。
“蘇公子就住在這里第二間廬舍,貧僧就先告辭了,多虧了觀棋先生,今日來上香禮佛的香客也多了許多,貧僧得去佛堂了。”
聞言,李觀棋雙手合十,還禮道。
“既然如此,普玄法師慢行,我們自去找蘇清淵即可。”
目送普玄法師離去后,李鎮并沒有著急去找蘇清淵,而是看向這一大片廬舍道。
“這些佛寺和道門的廬舍,對外來學子的租銀收取多少?”
李觀棋思索了片刻,回道。
“月租二三銀。”
李鎮有些詫異。
“二三銀?竟然如此昂貴。”
李觀棋從袖中取出白紙扇,輕搖了兩下道。
“圣人有所不知,這比起玉京城內的腳店驛站,已經算便宜的啦,玉京外城的客棧一月也得四五銀,不過城外客棧雖然便宜,但往來終究不太方便。”
這時,他發現自己的指尖在不經意間沾染了一些墨水,應該是自己握筆沉思詩句時碰上的。
他輕輕吹了一口氣,那指尖的墨水就如煙般散去,附著在白紙扇的扇面上,形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圖。
李鎮對于李觀棋的這些風雅本領早已經見怪不怪,隨后便負手于身后道。
“走吧,去找那蘇清淵,朕要好好問問此人有關邊疆的策論。”
……………
廬舍內。
蘇清淵正在專心致志的看案上的策論,那足足四十余塊栗子酥也被吃的只剩下兩塊。
“不好,怎么就剩下兩塊了。”
看著油紙上僅剩的兩塊栗子酥,蘇清淵不禁心生懊惱,原本想著這些夠慢慢吃上四五日。
就在蘇清淵抱怨時,只聽見外面傳來了輕輕地叩門聲。
“來了。”
蘇清淵拍了拍指尖的碎屑,上前打開了廬舍的木門。
引入眼簾的正是上庸學宮的大先生李觀棋,而他身側的老者也是面容威嚴,氣勢驚人。
顧不上詫異,蘇清淵連忙拱手道。
“晚生蘇清淵見過觀棋先生,還有這位大人。”
將李觀棋和李鎮請進了廬舍之中后,蘇清淵有些尷尬道。
“觀棋先生突然造訪晚生的寒舍,晚生一時間也沒來的及準備什么,我這就去煮茶。”
“不必了。”
李觀棋擺了擺手,就在蘇清淵的臥榻上落了坐道。
“清淵,今日我來大相國寺,并非是我要找你,而是這位大人。”
蘇清淵看著李觀棋所指著的李鎮,一時間有些摸不著頭腦,但他還是躬身行禮道。
“不知大人尋我,是為何事?”
李鎮在書案旁坐下,見蘇清淵雖然一人住在這廬舍中,也不像那些文人一般帶著貼身的書童,卻也將這廬舍掃灑的極為整潔,對其也有些好感。
而李觀棋也不能直接說過李鎮是當今圣人,就隨便改稱道。
“這位大人是當今北涼道的巡撫使,曾聽我說起過你在學宮初試時寫下了一篇有關北荒邊疆開放互市的策論,巡撫使大人對你這篇策論很是上心,特地要來見一見你。”
北涼道巡撫使,這可是妥妥的封疆大吏,竟然要來和自己討論有關邊疆的治理方案,聞言,蘇清淵有些尷尬地回道。
“晚生隨意寫的一篇策論,都是些狂言,竟然勞煩大人親自跑一趟,實在是羞愧。”
但李鎮卻擺了擺手,示意蘇清淵落座道。
“不必過謙,本官看過你那篇策論,寫得很是不錯,其中互市的提議也極為大膽,不妨坐下好好談一談,你對北荒治理的看法和互市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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