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王錦翻動著筆記本,時不時抬頭看看窗外的城市。
蔚藍的天空有海鷗飛過,碼頭汽笛轟鳴。
裝卸工忙忙碌碌,農民扛著谷物四處行走。
基律納正逐漸恢復秩序。
得益于公司的加入,傷亡被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尸體被集中起來進行船葬,血跡也被沖刷干凈。
仲夏節過去,收割小麥的時候到了。
海葵公會發布了新條令,將耕種補貼翻了三倍。
冰蛇公會遺留下來的傭兵選擇放下刀劍,拿起鋤頭。
當然,仍舊有一大部分傭兵選擇加入其他公會,那是他們的生活方式。
公司分部買下了冰蛇原本的產業。
這筆錢留給了冰蛇唯一的親屬,早乙女純子。
"純子…"
輕輕撫摸著筆記本,王錦嘆了口氣,轉頭看向一旁氣鼓鼓的姑娘。
"能不還你嗎?”
“不能!”
"還一本行嗎?"
“啞客!"
三天前那場手術,比預計時間要長很多很多。
手術結束時,主刀大夫的腳步甚至是虛浮的。
患者心臟位置凝結著一層冰晶,他從來沒接觸過這種情況。
更沒人在手術做到一半時往患者身邊放石頭。
再加上電話那頭的鳥嘴醫生不停提出各種挑戰他極限的操作方案,主刀大夫感覺自己都快被逼瘋了。
還好。
賢者之石比最昂貴的維生設備還要精妙,鳥嘴醫生的專業水平更是有幾層樓那么高更幸運的是,冰晶莫名其妙便自己融化了。
再之后就是很普通的收尾階段,任何一個成熟的醫生都能解決。
沒有后遺癥,沒有任何隱患。
一切結束后,主刀大夫甚至可以拍著胸脯保證,這是他職業生涯中最完美的一次手術。
純子恢復的很快,她已經不再需要輪椅了。
保險起見,王錦還是選擇用輪椅推著殿下,在城市中橫沖直撞。
王錦就是啞客這件事,純子接受起來并不是太困難。
她本來就沒想過跟王錦產生交集,那陌生的少年對她來說更像是天邊的星星。
天邊的星星落到身旁,最多就是感嘆兩聲。
拋棄騎士跟剛見面的王子結婚?
笨蛋才那么做。
在純子眼中,啞客還是啞客,只是多了個身份而已。
真正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另一件事。
"就是很害羞啊,這種感覺像是”
純子死死抱著自己的兩本筆記,無論如何都不再讓王錦看。
“就像是遺書被人看來看去。”
憋了半天,殿下想出了合適的比喻。
如今的她,已經能很自然地用死亡相關的東西做比喻,再也沒有恐懼的意思。
“本來以為不會再見了,所以才寫了那么多肉麻的話.”
“而且兩本書是給同一個家伙寫的,對照起來看就更羞人了。“純子低著頭,哼了兩聲。
“可我都看過了。”
"那又怎么樣?"
“我都背了下來,能默寫那種。"
“那又"
“而且我真的很喜歡這兩本筆記。“"那,那好吧。"純子紅著臉小聲咕噥,"不過要等之后再給你。"
"太好了。”
王錦笑著揉了揉她頭頂的毛線帽,帽子后面的小絨球一如既往的蓬松雪白。
“想去那邊看看。”
純子伸手指了指冰蛇公會的方向,那里已經改頭換面,成了分部的瑞典辦事處。
王錦推著輪椅吱呀吱呀過去,跟純子一起停在門口,看人來人往。
冰蛇公會的旗幟已經被撤掉,取而代之的是公司的標志。
旁邊的小區域立著木牌,木牌上寫著毛絨絨神教的相關事宜。
作為剛剛加入這座城市的新興教派,它會為了徹底取締冷冽者而努力奮斗。
對普通百姓甚至是傭兵來說,這里沒什么太大的變化。
只是沖突少了些,待遇好了許多,又多了一堆陌生面孔。
對純子來說跟家人一起生活的地方,如今已經變了副模樣。
“結束了呀。"
殿下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有些黯淡。
知道自己父母的故事之后,她心情無比復雜。
父親殺了很多人。
純子把冰蛇留下來的錢交給分部,讓他們幫忙彌補父親的過失。
伸手握了握輪椅扶手,骨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望著陌生又熟悉的建筑,純子突然有點不知所措。
父親,母親,布雷嬤嬤,公會的大家,好像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讓他們留下了你的房間。“溫和的聲音傳來,純子的手指微微放松。
王錦推著她走了進去,穿過那扇白色大門。
紅桃正在里面收拾東西,指揮工人把醫療設備往外搬。
“以后就用不上這些了,小純子,康復快樂。”
她伸手戳兩下純子的腦袋,對王錦打過招呼,轉身離開。
王錦點頭回應,推著純子到了窗邊。
天色漸晚,窗外亮起燈光。
炊煙裊裊,人聲喧鬧,積雪融化落地,發出滴答聲。
夜色昏暗,屋內卻一片潔白。
這片窗曾經是兩個世界唯一的交匯處,現在卻連阻隔都算不上。
純子站起身,吹著迎面而來的風,喃喃自語。
"康復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良久,她轉過身,用那雙明亮濡黑的眼睛看向王錦,面帶笑容。
“啞客什么時候離開?”
“再過幾天,等破冰船修好。”
王錦把輪椅放到一邊,跟純子并肩站在窗邊吹風。
"下一站是格陵蘭島,不過按照破冰船這個速度.下一站是海面才對,得漂好幾天“要去冒險嗎?好厲害。”
“差不多吧,去把紅桃的老窩給端了。“王錦如實相告,又轉頭看著純子。
"你呢,打算怎么辦?"
"我跟你說過的。”
少女扳著手指。
“想去旅行,想當漫畫家,最后去華夏定居,看看母親曾經生活過的國家。"
“旅行..你那些錢不是都捐掉了嗎?"
"畫漫畫賺錢,我很厲害的。”
純子翻開本子,給王錦展示她那些作品。
過去的日子,被困在這片天地的她只能畫畫。
康復之后,畫筆卻能讓她去很多地方,把好吃的好玩的都嘗試一遍。
"純子殿下要去開疆擴土了!"
少女拍拍手,很有氣勢地吼了一聲。
她是呼嘯前進的公主,世界是她的城堡。
“自己要小心,外面壞人很多的。
王錦看著她活潑的樣子,開口叮囑。
"沒關系,我有騎士先…"
話說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呆呆地看向王錦。
“要分別了嗎?”
"是啊。"王錦無奈地笑著,揉了揉她的發絲,“總會有這么一天的,殿下。"
或許因為那塊賢者之石,純子康復的相當迅速。
那之后,王錦陪她在基律納好好轉了轉。
再怎么瑰麗的場景都有看盡的時候,更何況是一座小城。
到了今天,已經沒什么再值得特意去看的風景了。
純子有些沮喪地低下頭,沉默幾秒鐘,輕聲問:“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對吧?"
“不然呢,我又不是死了。”
王錦敲了敲她的腦袋瓜,一臉無奈地掏出手機。
“不是給你發了嗎?我家的地址,我的手機號碼,座機號碼,還有微信企鵝,電子郵箱。"
“信和明信片我都能收到,快遞也行。”
"我的電話打不通可以打這個,平安公司安保室的座機。
"不管什么時候,只要你想,都可以跟我聯系——我也會這樣做的。”
“遇到危險就找最近的游樂園躲進去,我會以最快速度沖過去救你。
"還有"
王錦摸著下巴,仔細思考著有什么遺漏。
純子悄悄看著他。
那雙漆黑的眸子隱隱透著擔憂,王錦卻沒有阻止她去旅行,反而努力做著規劃。
純子笑了起來。
她踮起腳尖,雙手環住王錦脖頸,用力抱了上去。
少女身上很暖,衣物帶著剛曬過太陽才有的氣味,發絲是輕輕柔柔的洗發水味道。
脖頸處癢癢的,那是殿下在輕聲說話。
她說,"旅行結束我就去找你。"
“騎士先生我最喜歡你啦。“純子確實徹底康復了。
她跑的很快,像突然激動起來的小兔子,三兩下便鉆到不知哪里,消失不見。
輪椅都沒帶走。
王錦笑了笑,坐在輪椅上,向窗外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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