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詭三國 > 第1566章 青羊肆
  青羊肆。

  不是酒肆,而是道宮。或者稱之為道觀。

  斐潛要表示去這個青羊肆,別說是道觀了,就算是真的去酒肆,劉備也只能陪著,只不過多少心中依舊還是嘀咕著,琢磨著斐潛的用意。

  青羊肆并不大,據說是在周朝的時候就已經修建了,但是都沒有什么大發展,直至后世才慢慢的擴大成為著名道觀。

  說起來有意思,很多華夏人對于“廟、寺、觀、庵”傻傻分不清楚,也不太知道其中具體的區別,但是實際上這些地方是不同的。

  華夏是先有廟的,但是這個廟不是佛家的,而是祖宗祭祀所用,也可敬神,就像是太祖廟高宗廟等等。一般人的,則是稱之為祠。

  而寺,原為通假字,即為侍也。佛教原本是外來教派,到了華夏最開始的時候,是住在招待外賓之鴻臚寺,以后雖然別建住所,亦以“寺”為名,此為佛教稱寺的由來。

  庵,原是一種草名,叫做庵閭,長大長老了,便可以用之蓋屋。原本僧人苦修,便會在靜僻處蓋屋時,也常用庵閭,成為一座小小茅棚,日子久了,便稱這些小屋子為“庵”,后來便指那些不怎么通外界,追求苦修之地,加上古代對于尼姑多戴有色眼鏡,因此更求清凈,所以多稱庵,而和尚多稱寺。

  道教稱觀么,始于周王。“周穆王好神仙,召尹軌,杜仲居終南山,尹真人草樓因號觀,由是奉神仙之地皆名觀”。道教最開始的時候,很多皇帝問道家之人,說是神仙喜歡什么,結果這些道家之人便說,仙人喜歡高樓觀臺,故而皇帝也為了迎接仙人,修建了不少樓臺大觀,祈求長生,使卿持節設具而候仙人,便是道教稱觀的由來。

  斐潛到了漢代,發現漢代的道教是十分混亂的,根本不成體系,更沒有什么中心思想,甚至連統一的祭拜神靈也沒有,這也是斐潛他能忽悠了左慈的根本原因。

  最初的這一波道教的人,可以說是一群作死的小能手。

  道教最開始是國教,至高無上,連周公都搞易經八卦,在那個時候,除了道教之外,這其他宗教,真的是連一個能打的都沒有……

  道教的建立沒有一個明顯的創教時期,它的史前期很長,創教活動分散而緩慢。一般而言,凡屬道家流派、黃老學派及神仙方術的提倡者,都可視為道教的前身。

  正是因為這么的分散,所以道教一開始就沒有統一好口徑,結果導致了信仰分散得非常厲害,這在人口基數較少的古代,是一個非常致命的問題。

  另外,道教侍奉老子,作為創世道祖,可問題是漢代距離春秋戰國時期并不遙遠,甚至一些大世家家中說不定還存有老子的用過的物品,寫過的書簡什么的,就像是孔子的木屐也一度成為漢代皇宮內的珍藏,這么近的一個距離之下,自然不夠產生多少美出來。

  最為關鍵的,是道教在最開始沒有任何對手的時候,自我放任了,飄了,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去研究純道義的,去攪合儒法家的,上山煉丹的,下海尋仙的,求雨的,求生的,求陰陽的,求讖緯的,甚至醫師原本也是出于道家……

  然后為了爭奪皇帝以及古代社會并不是很富裕的一些產值,道家自己里面的人物相互傾軋,捧出一個比一個比格更高的神靈來打壓自己隊友,然后最終構建出一個就算是神仙下凡也圓不回來的復雜到了極點的體系。

  于是,崩盤。

  儒教陰笑著,從道教陰影之下走了出來,然后他沒有再給任何其他教派機會……

  聽聞征西將軍斐潛前來,左慈屁顛顛的出來迎接。

  左慈原先在漢中,但是因為劉誕死了之后(沒錯,這個家伙終于修成金丹,得證大道),一來是要跟斐潛面稟這個事情,二來漢中的情況已經基本穩固,不需要左慈繼續坐鎮了,而川蜀之中才剛剛拿下,再加上周邊少數民族的信仰也是非常的紛亂,需要左慈這樣的一個超級神棍,呸,有道仙人前來坐鎮,因此斐潛便留了左慈在這個青羊肆中,并且派遣了一隊工匠,開始翻修和擴建青羊肆。

  因為左慈的屁股顛得確實是比較厲害一些,然后被一旁的劉備看出來了,不由得詫異的看了一眼左慈,然后又看了一眼斐潛。

  這兩天劉備確實是開了不少眼界,但是一直憋著臉不動聲色,也是十分難受。

  斐潛沒理會劉備,一邊向前走,一邊看了看大殿當中的正在重新雕刻的神像,說道:“如何?這神像還要多長時間?”

  左慈在一旁連忙說道:“估摸著還要三個月……”

  “嗯,細心些,別出錯,也別著急……”斐潛點了點頭,對著左慈說道,“相貌記得要親和一些的……不知道什么叫親和?嗯,像他那個樣子……”

  斐潛一指劉備。

  劉備一愣,下意識的堆上了笑容。

  左慈目光在劉備臉上停留了片刻,也不由得點點頭,然后又連忙對著斐潛說道:“這個,將軍,難道不用……真不用那個什么……”左慈擠眉弄眼,說得白眉亂動,仙風道骨倒是有一些,但是在這一刻更像是老流氓。

  斐潛知道左慈是什么意思。之前左慈就有提議過,說是可以將雕像的面容稍微朝著斐潛的相貌調整一下,也就等于是給斐潛造個勢什么的。

  斐潛搖了搖頭。

  左慈見斐潛態度肯定,也就不再多說,重新恢復了一副高人的模樣,甩了一下拂塵,請斐潛到后殿用茶。

  劉備不明就里,但依舊是亦步亦趨,跟著斐潛一同拐進了青羊肆后面的靜室之中,坐了下來。

  左慈很有眼力,知道今天的斐潛來這里,主角不是他,于是稍微用了一點時間跟斐潛匯報了一下關于青羊肆的工程進展之后,便找了一個借口,退了出去,將時間和空間留給了斐潛和劉備兩人。

  斐潛端起了熱茶,喝了一口,點了點頭。因為斐潛喝茶的習慣,導致征西當中很多人都改變了原本的暗黑料理模式,開始流行清起來。漢代茶湯烹煮,真是謎一樣的添加物,從地上抓一把土加進去都有,真不知道喝的是茶,還是……

  像現在左慈奉上的茶湯,湯水就比較清澈了,再加上兩三個紅棗即可,既不會顯得過于脫離群眾,也不會顯得太過于混雜,因此也比較容易讓人接受。

  “玄德,何為道也?”斐潛放下了茶碗,緩緩地說道。

  劉備一愣。這么大的一個題目,哐的一下砸過來,誰接得住?不過劉備畢竟是劉備,轱轆話倒也不缺,沉吟片刻之后便說道:“道者,即為天地之理也……”

  斐潛呵呵一笑,追問道:“何為天地之理?”

  劉備胡子抖了抖,“天地萬物,皆有道也。”

  斐潛瞄了一眼劉備。可以啊,劉大耳,有水平,兩句話,做出了一個閉合環。

  可是斐潛并沒有放過這個話題,而是說道:“若論神仙之道,某不得知。然論民政之道,以某之見,道即羔羊也……”

  “啊?”劉備沒反應過來。

  斐潛緩緩地念叨道:“此地,名為青羊……羔羊之皮,素絲五紽;退食自公,委蛇委蛇。羔羊之革,素絲五緎;委蛇委蛇,自公退食。羔羊之縫,素絲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玄德以為然否?”

  劉備大腦瘋狂的開始旋轉起來。雖然劉備并不是什么大儒,但是斐潛所說的這幾句話,是在詩經當中的句子,而詩經在漢代的士族子弟當中,可以說是開蒙書籍一般的存在,就跟小學二三年紀開始背的乘法除法表一樣,是基礎當中的基礎,所以這幾句話,劉備也不可能不知道,但是要從這幾句話當中揣摩出征西將軍斐潛的用意,卻依然需要費一番腦筋。

  這首詩歌,是周朝的。國風,召南。羔羊此詩,便是講召公手下的官吏的。

  周召公,有人說他是文王的庶子,也有人說不是,但是不管是還是不是,周召公經歷三代周王,也算是周朝著名的大臣,在召公之后,周朝便由盛轉衰。

  周代由文、武奠基,成、康繁盛,史稱刑措不用者四十年,這時可稱為周代的黃金時期。昭、穆以后,國勢漸衰。后來,厲王被逐,幽王被殺,平王東遷,進入春秋戰國時期。

  對于這首詩歌而言,漢代官方的意思是主褒揚,不過么,劉備知道,斐潛之意,并非是簡簡單單的指這個詩歌本身。

  詩歌并不復雜,總結起來就是一件事,八個字,官員下班,回家吃飯。

  那么,征西將軍斐潛,這一首詩歌,是想要說明什么?

  讓我回家吃飯?

  還是他自比召公?

  亦或是表示在他之下要如羔羊一樣?

  還是說我只是看起來表面光鮮,實際腹中無食?

  ……

  一時間,劉備陷入長考之中,不能自拔。

  斐潛靜靜的喝著茶湯,一言不發。

  靜室之外,隱隱約約聽到工匠和勞役在搬運吊裝木柱磚石,便還有一些道士在念誦道德經的聲音……

  也沒有過多久,斐潛的一碗茶喝了一半,劉備長長嘆息了一聲,拱手說道:“備愚鈍,不能解,還請將軍賜教……”

  “非不能也,乃不愿也……”斐潛呵呵笑了兩聲,也不強求,便說道,“萬千羔羊之中,偶有仰頭望天地者,便為頭羊,頭羊所向,羔羊所隨……若頭羊得觀天地之變化,察地勢之厚薄,便可避兇險,履安平,得豐美,倘若是……”

  斐潛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悠悠說道,“萬民為羔羊,故而有牧。千吏為羔羊,故而有公。百官為羔羊,故而有王……玄德身負鴻鵠之志,心向四海之民,且不知欲為牧乎,欲公乎,亦或欲王乎?又可為牧,可為公,或是可為王乎?”

  “這個……”劉備看了一眼斐潛,迅速轉開目光,不敢對視。

  有時候是屁股決定腦袋,這一點倒是真的沒什么錯。若是一般人跟劉備這么說話,就算是劉備笑瞇瞇,一旁的張飛早就大耳光子呼上去了,瞬間就可以讓其知道什么是掛壁。但問題現在就算是不提斐潛現在的身份,單單是斐潛這么多天帶著劉備一路看著,再說出這樣的話來,就有些別樣的味道了。

  劉備其實沒讀多少書,也沒有相關的理政知識,從他歷史上進川之后搞得一個爛攤子,豬哥生生磨了十年才算是磨平,就可以看出來,劉備在民政上面的點數基本上都加在了人事這一條機能樹上了,至于民生經濟這一塊,基本上等于零。

  前一些時間,斐潛在劉備面前展露了怎樣管理軍隊,三下兩下就將劉備原本統領的兵卒拆得七零八落,而且關鍵是還不帶什么煙火氣,這些兵卒乖得就跟羊羔一樣,咩咩叫著就跟著跑了……

  前兩天,斐潛則是表現出如何在這些川蜀大戶大姓之間的平衡調度,提拔征辟了大量的官吏,幾乎是迅速且有成效的填補了架空劉備和吳懿等人之后的空擋,而且關鍵是這些人有東洲的,有巴蜀的,還有荊襄的,竟然能完整的融合在一處,也是跟著斐潛一路咩咩叫得開心不已……

  今日,在劉璋之處,拋出的那一枚金印,至今還讓劉備眼熱心跳不已,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僅表現出斐潛可以將一方大員,在手中肆意拿捏,與殺與奪,還表現出超強的平衡能力,不僅抹平了之前劉備的手尾,甚至還籠絡了一幫原先跟在劉焉劉璋之下的死腦筋的一幫人也信服的咩咩叫……

  這就是羔羊。

  這便是牧。

  當然,或許征西將軍說這個羔羊,還有其他的什么意思,但是僅僅之前的那些東西,那些項目,就已經讓劉備有些懷疑自己這些年頭是不是都活到了狗肚子里面?

  和曹操曹孟德那種時時刻刻宛如被一條毒蛇盯著的感覺不同,劉備覺得,斐潛這里似乎什么都可以放開看,放開學,但是越是看,越是琢磨,便是越覺得蘊含在其中的東西和道理,浩如煙海,無邊無際……

  劉備久久無言,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么好。他之前所自傲的那些東西,如今在征西面前似乎都拿不出手,要不跟征西說,自己比征西多了好幾歲,還有多了好幾個老婆?

  斐潛看著劉備,一樣米養萬人,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方式,劉備劉玄德,歸根結底,依舊是從底層走上來的游俠兒……

  “若是暫且未明,不知道于何處……”斐潛指了指靜室,然后站了起來,“此地清幽,又近神靈,倒是一處靜思之所……玄德不妨暫且留之,三日之后,某再來接玄德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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