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過河卒 > 第一百六十六章 沈家父子
  齊玄素隨手扯過一把椅子坐下,大概冒充黑衣人的時間久了,也多少有了些大馬金刀的感覺。

  柳湖站在齊玄素身旁,仍舊是一貫的沉默不語,只是雙眼亮晶晶的。

  特殊的經歷造就了柳湖特殊的性格。

  同樣是沒了父母,同樣是有個沒有血緣關系的長輩。

  柳湖與齊玄素又不完全相同。。

  齊玄素不算是好人,卻也算不得惡人,他是個千千萬萬普通人的縮影,復雜又矛盾。善我者善,惡我者我,對我有利的,我就認同,對我不利的,我便不認同。

  很簡單的例子,齊玄素是信奉規矩和正統那一套的,所以他心心念念的是離開清平會、返回道門、在道門內攀爬,而不是浪蕩江湖或者在清平會內部晉升。可遭遇困境之后,齊玄素又對規矩持懷疑態度,更傾向于自己越過規矩解決問題,比如擊殺萬修武,齊玄素從沒想過通過風憲堂解決問題,從始至終,他都是想親自手刃萬修武。

  這就是齊玄素的矛盾所在。

  這也是齊玄素的過往經歷造成的,將近二十年的萬象道宮經歷,再加上師父齊浩然的教導,造就了齊玄素對道門的強烈認同感。可師父的死和七娘的影響,又讓齊玄素對于道門的規矩抱有極大的不信任。

  齊玄素不是張月鹿,他從沒想過去改變這種境況,他更多是和光同塵,若是不能和光同塵,就暴力打破規矩。

  萬象道宮的教導慣性讓齊玄素偶爾會行俠仗義,可這種所謂的俠義并非齊玄素如何感同身受,更多是習慣使然,所以齊玄素的打抱不平并不深刻。而江湖的經歷又讓齊玄素變得冷酷無情,動輒取人性命。

  這就讓齊玄素有兩行面孔,正如齊玄素的雙重身份、兩個名字。

  所以齊玄素和張月鹿相比,張月鹿是一條十分清晰明了的直線,齊玄素是一條飄忽不定的曲線,他的善惡界限總是隨著環境形勢的改變而改變,以生存為第一要義。而張月鹿在有些時候是將理念置于第一位的,比如當年的江南大案,張月鹿能無懼生死,一查到底。可如果是齊玄素去處置,那么他未必就能堅持到最后。

  柳湖相較于齊玄素,更為偏激。齊玄素在師父身死的時候,已經是個成年男子,師父的死對他而言是個打擊不假,可這個打擊不足以摧毀他在過去多年形成的種種觀念,而且他也可以理清其中的因果。

  可柳湖只是個小姑娘,而且江南大案過于復雜,她想不明白,難免走入死胡同,變得偏激。乖巧和聽話只是浮于表面,內在卻是不遜于齊玄素和許寇的冷漠,從柳湖面不改色地手刃數人一事上就可見一斑。

  齊玄素和許寇未必能說得出來,卻能隱隱察覺到這一點,故而兩人都不討厭柳湖,甚至還有些喜歡,因為三人在本質上有許多相似之處。

  從這一點上來說,柳湖也是一條直線,只是相較于張月鹿的實線,柳湖是一條虛線,因為柳湖有太多的困惑和迷茫,未能貫徹如一。

  這便不得不說齊玄素和柳湖的領路人,看似不靠譜的七娘其實教給齊玄素許多,看似靠譜的菩薩蠻卻是有些放任自流的意思。

  正因如此,柳湖此時沒有什么同情或者激憤的情緒,更多是得以效仿話本故事的好奇和興奮。

  齊玄素看了眼坐在不遠處的女子。在柳湖的幫助下,她已經穿戴完畢,只是失了魂似的,呆呆發愣。

  另一邊的年輕人則已經被許寇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再無半點囂張氣焰,只是眼神中帶著幾分怨毒。

  齊玄素問道:“你叫什么?”

  女子回過神來,低聲回答道:“小女子趙英。”

  齊玄素點了點頭,又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趙英卻又沉默了。

  許寇神色漠然,不以為然。

  就算這女子出于某種顧慮,比如家人的安危,說自己是心甘情愿,反咬他和齊玄素是多管閑事,他也絲毫不會奇怪。

  反正他已經明說了,打這小子,與其他無關,只是因為這小子攪擾到他喝酒了,就這么簡單。在他看來,什么道理大義,不過是個殼子,本就是弱肉強食。

  齊玄素也不催促,就靜靜等著。

  片刻后,趙英突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然后朝著齊玄素跪下:“兩位好漢還是快些走吧,再過片刻,官軍上門,兩位就走不得了。”

  齊玄素平聲靜氣道:“我們不是什么綠林好漢,我們就是官軍。”

  趙英一怔。

  不僅是趙英怔住,那個年輕人也有些發怔。

  齊玄素滿臉義正辭嚴地說著自己都不大信的官話:“強搶民女,該當何罪?我倒要看看,誰能把我大玄的天給遮了。至于官軍上門,那再好不過了,他們放任不管、助紂為虐,可不是一個失察就能說得過去的。”

  許寇拆臺道:“是否強搶民女,這話說得尚早。”

  齊玄素又望向趙英。

  趙英這才望向那個年輕人道:“這位沈公子,我兄弟欠了他的錢,我想請他寬限幾天,他卻讓我來這里見他。我過來之后,他便……”

  齊玄素忽然想起什么,望向那個鼻青臉腫的年輕人:“對了,你叫什么?”

  年輕人好似沒有聽到,故意不答。

  許寇稍稍加重了嗓音:“問你呢,聾了?”

  年輕男子不敢再裝聽不到,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許寇打人,傷勢不重,卻痛入骨髓,都是獄卒酷吏的手段,

  “沈玉貴。”年輕公子低聲道。

  齊玄素忽然想起一個人,沈玉崒。

  過去種種,一起涌上心頭。

  渾身浴血的師父奮力沖出重圍,一把抓起他的后領,將他丟擲出去,大聲吼著讓他快跑。

  他已經被嚇得傻了,下意識地掉頭就跑,用盡全力狂奔,只能聽到自己的粗重呼吸聲和心跳聲。

  一個黑影迅速追了上來,卻又不急著取他性命,一直到他精疲力盡,再也跑不動。

  他想要反抗,卻連拔劍的力氣都沒有,眼前陣陣發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黑影將手中長刀刺入自己的胸口。

  就在他昏過去的前一刻,一記手刀從后背洞穿了黑影的胸膛。

  七娘就以這種驚艷的方式第一次出現在他的世界之中。

  清平會神通廣大,清平會無所不能。

  清平會很快便查清了仇人的底細,正是沈玉崒。

  接下來就是金陵府的一座行院中,喝得酩酊大醉的沈玉崒,被他一劍刺入胸口。

  這是齊玄素生平第一次殺人,直接就是手刃仇人。

  齊玄素也沒有想到,時隔數年,他又遇到了沈家子弟。不過仔細一想,蘆州本就是沈家所在,倒也在情理之中。

  齊玄素不會因為一個沈玉崒就將所有沈家之人都視作仇人,可對于沈家的惡感卻也不必掩飾。

  沈玉貴辯解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兄弟可是欠了三百太平錢,我縱然寬限你十年,你就還得上嗎?讓你用身子還債,就算鬧到官府,也有說法。”

  趙英急道:“你、你、分明是你設局害人,那些人都是你安排好的。”

  “你有證據嗎?就憑你紅口白牙污蔑別人?”沈玉貴大聲道。

  正在說話間,外面人聲大作。

  齊玄素知道這是正主到了。

  一個臉上掛著笑模樣的錦衣男子走在前面,人過中年,兩鬢斑白,后面簇擁著許多人,有頭戴方帽的差役,有家丁打扮的壯漢,還有身著青衣的青鸞衛。所幸,沒有黑衣人和道士。

  齊玄素站起身來,與許寇并肩而立。

  男子的出場做派是個十足的地方豪強,甚至還有幾分綠林人物的意味,可身上的氣質卻頗為儒雅,就像一位儒門名士。

  男子示意眾多隨從等在外面,獨自走進包間,目光略微掃視一周,然后落在了齊玄素和許寇二人的身上。

  齊玄素開口道:“好氣魄,知道兇徒在此,還敢孤身進來。”

  “這位軍爺說笑了,這里沒有什么兇徒,都是朋友。”男子拱手道。

  齊玄素問道:“未請教?”

  “姓沈,沈明書。”中年男子笑容和煦,伸手朝著沈玉貴一指,“這是犬子。”

  許寇忽然插話道:“養不教,父之過。”

  “閣下是?”沈明書轉而望向許寇,并未動怒,仍舊是面帶微笑。

  “許寇。”許寇沒有故意用假姓名,倒也符合他的做派。

  沈明書略微思索,已經是記了起來:“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小閻羅,看來是一場誤會。”

  許寇不置可否,只是道:“是誤會嗎?”

  沈明書目光轉向沈玉貴,臉上笑意漸漸斂去:“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玉貴似乎很懼怕這位父親,低下頭去:“誤會,這女子欠了銀錢,說好賣身抵債,結果又半路反悔,大喊大叫,這才驚動了兩位大人。”

  許寇問道:“既然提前說好,為什么要半路反悔?”

  沈玉貴偷看了父親一眼,干笑道:“她兄弟欠了三百太平錢,我只同意免去一百太平錢,死娘們貪心不足,竟然要我把三百太平錢全部免去,我自是不肯,她便反悔了。”

  趙英淚珠兒滾滾而下,顫聲道:“我沒、沒賣身抵債,就是求他寬限一段時日,沒想到他、他……”

  沈玉貴臉色變了幾變:“三百太平錢,寬限一段時日就能還得起了?你不過是打著這個旗號故意接近我罷了。我平日里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若不是你勾引我,我怎么會看上你這種庸脂俗粉!”

  趙英氣得渾身哆嗦,說不出話來。

  齊玄素問道:“她為什么要向你借三百太平錢?有什么抵押沒有?”

  沈玉貴搖頭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管借錢,至于抵押,當時看他們可憐,便沒有要抵押。”

  齊玄素繼續道:“不問為什么借錢,也不要抵押,就直接把錢借了出去,你就不怕成了壞賬?還是早就打量著讓人家賣身抵債?”

  沈玉貴還要說話,忽然被人狠狠扇了一個耳光,天旋地轉,頓時說不出話來。

  打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明書。

  他緩緩收回手掌,臉上沒有表情,只是冷冷望著沈玉貴。

  沈玉貴雙腿一軟,不自覺跪倒在地,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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