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過河卒 > 第一百八十四章 糊里糊涂
  雷小環等四人乘坐飛舟抵達金陵府后,受到了江南道府掌府真人的親自迎接,然后雷小環、陸玉書、李命之、李命乘前往真武觀,與早已等候在此地的張月鹿、白英瓊、裴小樓會合,正式開始查案。

  這些天來,關于雁青商會的案子,進展還算順利。雖然袁家覆滅,大量賬冊被毀,但雁青商會經營多年,牽扯甚廣,真要去查,還不至于無從下手。

  這是雷小環第一次與張月鹿共事,以前只是久聞其名而已。幾天接觸下來,雷小環不得不承認,張月鹿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不是沒有道理的。

  僅就態度而言,他們六個老人都比不上張月鹿這個新人。到了天人之后,通常以練氣、冥思、入定等方式來代替睡眠,不過還是習慣性地稱為入睡。通常是他們準備入睡的時候,張月鹿的房中還亮著燈光,待到他們清早起身,張月鹿還未休息,連著好幾天通宵達旦,就算有境界修為作為支撐,也不好這般拼命。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與雁青商會有深仇大恨呢。

  其實張月鹿自己清楚,她跟雁青商會沒什么深仇大恨,雖然齊玄素說她的心是光明的,但多少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她不是圣人,有私心,有私念,更是個年輕人,遠沒有到心志如鐵的地步。

  齊玄素的死對張月鹿來說是個很大的打擊,可張月鹿也明白,她不能像個嬌小姐那樣整日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她必須振作起來,不能流露出絲毫的軟弱。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是一種考驗,憑什么你能位居高位?

  往低了說,天罡堂是道門的利劍,打仗沒有不死人的,作為天罡堂的副堂主,肩上擔負著偌大的干系,要是死個人就大哭大喊地要報仇,這仗就沒法打了。

  往高了說,道門大掌教肩負著整個道門的命運,若是道門和圣廷交戰,圣廷將大掌教的情人捉去,大掌教就沖冠一怒為紅顏,拉著整個道門去拼命,這是瀆職,也是對道門不負責任,無疑是不行的。

  大掌教是道門的大掌教,道門不是大掌教的道門。

  對于道門之人來說,感情用事是一種不成熟的表現,是個極大的減分項。

  如今清微真人、慈航真人、東華真人爭奪大掌教尊位,若是哪位鬧出沖冠一怒為紅顏的事情,就等同于主動退出大掌教爭奪。

  道門中人可以接受一位乾綱獨斷的帝王式大掌教,可以接受一位太上忘情的圣人式大掌教,也可以接受一位垂拱而治的無為大掌教,唯獨不能接受這種感情用事的軟弱大掌教。

  張月鹿太過耀眼,無數雙眼睛盯著她,如果她還想貫徹自己的理想,那么她便不得不掩飾自己的軟弱和悲傷。

  于是張月鹿想出一個辦法,那便是通過各種事情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各種事務之中,暫時忘卻悲傷。

  只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孤身一人的她又忍不住想起齊玄素。

  其實她也有些想不明白,兩個人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對呢?

  不是蓋世英雄踩著五彩祥云從天而降嗎?

  不是同舟避雨送傘嗎?

  這些都沒有的。

  仔細回想起來,兩人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兵器鋪子,真正產生交集則是陰差陽錯被人誤會成一對道侶,被拉去參加婚禮,一起喝酒。

  不浪漫,不寫意,卻有趣。

  接下來因為檔案的事情,兩人再次產生了交集,看得出來,那時候的他并沒有什么想法,更多還是防備。她倒是有了些興趣,不過也僅僅是興趣而已。

  然后是同堂共事,去西域,殺迪斯溫。

  這些事情之后,她對他頗有好感,可要說多么喜歡,又談不上。

  可也正是因為這份好感,讓她萌生了一個極為大膽的想法,也就是帶他回家去,堵住母親的嘴。

  現在看來,這是個餿主意,不過她又很難說清楚,當時的她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態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僅僅是為了堵住母親的嘴嗎?其實她還可以求師父慈航真人的,在她的婚事上,師父同樣有著說話的權力,而且因為慈航真人的特殊地位,分量還不輕。只要師父出面,母親一定會妥協退讓的。

  那么,這份好感在其中又占據了多大的比重?

  她自己都有些說不清楚了。

  結伴踏上歸途,各種突如其來的變故似乎都預示著這趟行程注定不會有個好結果,可兩人都不信這個,一路走來,幾經生死。

  可也正是這幾經生死讓兩人的關系迅速拉近。

  她覺得,其實她還是挺喜歡他的。

  為什么不喜歡呢?

  難道非要是世家出身、境界高絕才值得喜歡嗎?

  于是她想要反悔了,她想要向他道歉,并中止這個荒謬的計劃,不想讓他在這個時候去她的家中,只是被他拒絕了。

  當然,她能感覺得出來,他也變了,不再抱有防備,變得熱切,又有幾分主動的迎合。起初她誤以為這種迎合是因為兩人志同道合,后來她逐漸想明白了,這種迎合大約只是因為喜歡。

  如果不是喜歡,他不會去招惹靈山巫教,不會去遺山城冒險,也不會在白帝城被人打斷了胳膊。

  一個老江湖,必然是深諳明哲保身之道的,只是男女之間的沖動才讓人變得盲目沖動。

  只是他很克制,不愿意無底限地迎合而失去了自我。

  終于,兩人抵達了上清府,回到了位于云錦山的家中。

  堂姐張玉月和母親澹臺瓊的態度,在意料之中,在情理之中。只是在此之前,她始終抱有幾分僥幸。兩人徹底擊碎了她的僥幸,讓她大為惱怒。

  反而是他十分平靜,似乎早有預料,甚至還笑得出來。

  正因如此,張月鹿并不想在家中停留,年節一過,便要返回玉京。

  這便成了她最大的憾事、悔事。

  這趟行程還是迎來了最壞的結果。

  最后關頭,齊玄素的奮力一跳,把最后的生機送給了她。

  事到臨頭須放手,可做起來又哪有這么容易。

  雖然她不喜歡后悔,但又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她沒帶著他回家過年,如今會是什么景象?

  大約一切都還是好的,她會提拔他做主事,他一定很高興,因為主事有額外的補貼,他對太平錢總是敏感又斤斤計較的。

  她也不會主動要求離開玉京清剿隱秘結社,兩人便會有更多的時間相處,閑暇時可以逛一逛太清市,可以看新戲,或是玩玄圣牌。

  亦或是這次查案,她便不會是獨自一人,自然也不會如此拼命。他們大可在歇息閑暇之余,四處走一走,領略金陵的風光,去圣人廟、大報恩寺、燕子磯、羽化臺。

  而不會像今日這般,她極少離開真武觀,深居簡出,偶爾出門,也是捉人拿人。

  她也相信他的能力,終有一天能佩慧劍,如果那時候再一起回家,也許就是另外的光景了。也許母親樂意擺出還算和善的臉龐客氣幾分,也許他能和父親成為一對忘年交,也許兩人也能一起走進大真人府,前去拜見天師,而不是她獨自一人去見天師,他只能在外面等著。

  夜深了,熄了燈,水銀一般的月光從窗口照進來。

  張月鹿推開桌面上的各種卷宗,留出一小塊空地,然后趴在桌上,把嘴巴埋在臂彎里,只露出一雙眼睛。

  因為嘴巴被埋住了,所以就有些甕聲甕氣:“我的脾氣不好,不會溫柔可人,不會善解人意。我知道,好多人都在背后說我盛氣凌人,說我裝模作樣。要是拋開各種身份,又有幾個人樂意跟我打交道?恐怕沒有幾個吧。”

  她眨了眨眼:“你呢,你為什么喜歡我呢?”

  這里只有她一個人,自然是沒有人回答的。

  她便自問自答道:“說不上來吧?其實我也說不上來。說不清楚,糊里糊涂,是不是?”

  “要是有得選,我倒是寧可沒有遇到你,那你就不會陪我去云錦山。我還是我,你還是你。”

  “你呀,就是天底下第一號糊涂蛋,為了一個不討喜的女子,拼什么命啊?活著不是比天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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