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過河卒 > 第十二章 掃灰(下)
  姚裴猛地伸手一抓,一道略微虛幻的影子被她抓在了手中。

  這個影子的輪廓與胡教德十分相似,半是透明,略顯重影,好似是三個相同的影子重合交疊在一起,只是在邊緣位置未能嚴絲合縫,所以才能看出幾分端倪。

  胡教德魂魄已經消散,可他的三尸還存留于世間。

  齊玄素看出來了,姚裴這是在用搜魂之法。

  誠然,三尸的確有生前的部分記憶,在其化鬼之后,甚至會誤以為自己就是宿主本尊,不過這種記憶是不完整且混亂的,所以三尸化鬼之后完全無法交流,只能鎮壓消滅,只有極少數的鬼類能在漫長的時間中獲得靈智,可那已經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與曾經的宿主沒有什么關系了。

  姚裴對三尸使用搜魂之法,就好似搖骰子,能否搜出有用的東西,全然看運氣。

  沒有體魄作為支撐且未能吸收游散香火愿力化鬼的三尸十分脆弱,很難承受搜魂之法帶來的巨大傷害,立時呈現出潰散之勢。換而言之,只有一次機會,沒有反復重來的余地。

  若非實在沒有辦法,姚裴不會用這種十分賭運氣的手段。

  隨著胡教德三尸的不斷消散,許多記憶碎片相繼出現在姚裴的腦海中。

  這些碎片都是以胡教德的第一視角呈現,讓人身臨其境。一般而言,越是強烈深刻的記憶,越是容易保留下來,不過胡教德的這些記憶碎片卻是與紫光社沒什么明顯的關系,

  首先是一段處理尸體的經歷。

  一具已經面目全非的尸體,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仿佛一攤血泥爛肉,胡教德取出一個精致的瓶子,將少許粉末均勻地倒在尸體上。很快,尸體嗤嗤發聲,升起淡淡煙霧,跟著不住流出黃水,煙霧漸濃,黃水也越流越多,發出又酸又焦的臭氣,眼見尸體越來越小。黃顏色的尸水越來越多,尸體上的衣服殘骸遇到黃色尸水,也化作煙霧。

  沒過多久,尸體悉數化作尸水,不留半點痕跡,可謂是尸骨無存。

  接下來是一段殺人的經歷。

  殺人之人就是胡教德本人,被殺之人也是一名道門之人,而且還是一名女冠。

  胡教德一劍刺穿了女冠的心臟,女冠臉上滿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到死也沒想到胡教德會真敢殺人。

  胡教德整個人明顯愣住了,呆立了好一會兒,甚至手中的劍和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著,似乎受到了驚嚇。

  也許胡教德畏懼的不是殺人本身,而是失手殺錯了人。

  又過了片刻之后,胡教德似乎回過神來,大約是懼極生怒,發泄一般揮劍劈砍起來,沒用劍氣,也沒什么章法,就是胡劈亂砍。

  尸體逐漸變得面目全非。

  然后是一段捉奸的經歷。

  胡教德呼吸粗重,視線搖晃,走得深一腳淺一腳,走進了一座五層高樓的正門,只見牌匾上書“太平客棧”四個金色大字,在大紅燈籠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時值夜晚,滿樓都是紅色的燈籠,入目所及,唯有黑紅二色。

  胡教德呼吸粗重,心跳如雷,又如芒在背,萬般滋味都在心頭。

  他將攔路的伙計撥開,一路來到三樓的一個房門前,在房門前默立良久,直到他聽到里面傳出的聲音之后,所有的情緒都被怒火所替代。

  沖冠一怒。

  胡教德一腳踢開房門,闖入其中,就見一對一絲不掛的男女正糾纏在一起,白花花一片。

  最后。

  還是胡教德視角,卻看不到人,似乎胡教德此時正雙目無神地虛望著前方。

  一個聲音仿佛從四面八方響起,似乎一個人藏身于他的視線之外,正在邊走邊說話。

  “你殺了人,殺了你的道侶。”

  “我沒有殺人,我的道侶是死于隱秘結社的妖人之手。”胡教德抗辯道。

  “你猜北辰堂和風憲堂會信嗎?妻子死了,丈夫就是嫌疑最大之人,丈夫死了,妻子就是嫌疑最大之人,這是最簡單的辦案道理,你不會不知道吧?”那個聲音又道。

  “隨你怎么說!”胡教德的呼吸又變得粗重起來。

  “你不要激動,也不要想著拔劍,你殺不了我。”那個聲音不緊不慢道。

  胡教德猛地轉身,卻只看到一個一閃而逝的殘影:“你要如何!?”

  就在此時,胡教德三尸終于支撐不住,徹底化作一縷青煙徹底消散,所有的記憶碎片也隨之消失不見。

  對于姚裴來說,已經足夠了。

  “你查到了什么?”齊玄素問道。

  姚裴雙眼中的雪白顏色漸漸退去,回答道:“一只替死鬼。僅就我所見而言,此人的確是做賊心虛,卻與隱秘結社沒什么關系。”

  她將所見的記憶碎片大概內容向齊玄素描述了一遍。

  “張拘言有問題?”齊玄素的反應也是極快,“我們剛開始排查就查到了重大線索,未免太過巧合,有些蹊蹺。”

  姚裴不置可否道:“說說你的根據。”

  齊玄素道:“很顯然,胡教德先是撞破奸情,然后在盛怒之下失手殺人,借著便是毀尸滅跡。他不知用什么辦法躲過了北辰堂的盤查,來到萬象道宮做了一名特進金紫教習,多少有些隱姓埋名的意思。”

  “不過因為他所殺之人是自己的道侶,自己過不去自己這道坎,所以這些年來備受煎熬。這便可以解釋他為何為人孤僻,不與旁人接觸。也能解釋我們登門之后,他為何不做辯解直接大打出手,因為他覺得這是東窗事發了,根本沒得辯解。又因為他被這種煎熬折磨了許久的緣故,反而有些瘋狂,出手之間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勢。”

  “甚至胡教德逃到此地之后,只是來回踱步,卻沒有其他舉動,也對得上他在殺人之后的惶恐表現。說不定我們再晚來一會,他就要自盡了。這是花圃道士才有的表現,隱秘結社的成員個個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哪有這么脆弱?要不是胡教德剛開始那股不要命的勁頭,我們也不會產生如此誤判。”

  姚裴看了齊玄素一眼:“繼續說下去。”

  “只是胡教德的事情還是被某人知道了,此人以此要挾胡教德。”齊玄素繼續說道,“誰的嫌疑最大?聯系我先前所說的蹊蹺,毫無疑問就是張拘言,我第一次登門拜訪,剛好就從他口中得知了胡教德的事情,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情,怎么看都是有意為之。”

  姚裴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假設你的推測成立,張拘言誤導我們找上了胡教德,那就說明張拘言早就料到我們會發現飛劍上殘留的真氣痕跡,并且會沿著這條線索順藤摸瓜,所以他故意模仿了胡教德所學的‘北斗三十六劍訣’手法,又通過言語將我們誤導到胡教德的身上。他知道胡教德心中有鬼,對于胡教德的性情極為了解,料準了胡教德不敢也不會與我們當面對質,若是胡教德自盡,或是死在我們手中,正好死無對證,一了百了。”

  齊玄素點頭認同道:“是這個道理。”

  “假設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做了兩層布置,第一層布置,用齊劍元的飛劍滅口女教習,偽裝成齊劍元與女教習同歸于盡的局面。第二層布置,用胡教德作遮擋,就算有人看破了女教習并非被齊劍元所殺,也只會查到胡教德的身上。”姚裴淡淡道,“如此心思縝密之人,能把這么多事情都提前預料到,那你覺得他會不會料到我們沒有上當這種可能?”

  齊玄素一怔道:“這還真不好說,多半是有料到的。”

  姚裴道:“如果料到了,那么我們現在再回頭去找張拘言,會不會被他牽著鼻子走?你覺得張拘言還會繼續在他的住處等我們上門嗎?”

  齊玄素不得不承認,姚裴說的很有道理。

  這樣一個對手,怎么高估也不過分,應料敵從寬。

  齊玄素問道:“依你的意見呢?”

  姚裴道:“我不要被跟著他的腳步走,他打他的,我們打我們的,不管他如何故布迷陣,也不管他是幾路來,我們只一路去。只要想明白一條,他到底想要什么,那么他的尾巴便始終握在我們的手里。”

  “至圣先師像里的香火愿力。”齊玄素立刻醒悟道,“你先前所說的特殊容器,既然不在胡教德的手中,多半就在張拘言的手中。”

  姚裴一招手,所有飛刀自行回到她的手中,然后說道:“去觀星臺。”

  齊玄素提出異議道:“我們最好盡快通知孫老真人。”

  “我會通知。”姚裴道,“不過先去觀星臺,證實我們的推測。”

  齊玄素沒再反對,隨著姚裴往觀星臺飛掠而去。

  因為下宮陣法較少的緣故,所以對于飛行的禁制并不那么森嚴,在下宮可以低空飛行,具體高度就是比上宮稍微低一些,不觸碰隔絕上宮和下宮的陣法。

  轉眼之間,兩人已經來到了觀星臺。

  相較于中元節慶典的時候,今天的觀星臺十分寂靜,沒有半個人影,不過今宵月色極佳,是個賞月的好去處。

  觀星臺下方還是一片蘆花叢,除了齊玄素與齊劍元相斗產生的空白地帶,其他地方仍舊十分茂盛。

  此時蘆花叢中站著一個身影,大袖飄搖,身后是天上一輪月、水中一輪月,以及鋪滿了星光月光的深藍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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