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過河卒 > 第四十二章 母子
  我就知道。

  齊玄素忍不住在心里道。

  玄圣不喜歡世家,他希望道門能讓不同出身之人都有向上的階梯,而不是被幾個家族把持。

  可事與愿違,發展到如今,道門的頂層的確是被幾個世家把持著。

  最明顯的例子,便是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除了玄圣在世時有過異姓,比如顏飛卿擔任正一道大真人,上官莞擔任全真道大真人,秦素擔任太平道大真人。在玄圣之后,天師一直姓張,地師一直姓姚,國師一直姓李,基本沒有例外。

  早在玄圣中興道門之前,地師就已經傳承了許多代,不過道門中興之后,便重新計數,默認上官莞是第一代地師。

  第二代地師是姚家先祖,第三代地師還是姚家人。

  既然清平會是第三代地師重建的,那么七娘作為姚家之人,知道許多密辛,并且能在清平會中混得風生水起就合情合理了。

  齊玄素忍不住感慨道:“黑暗,太黑暗了。你們這樣搞,我們這些沒有顯赫祖宗的普通人怎么出頭?”

  七娘笑道:“當然是做義子義女了,我都想好了,你改名叫姚玄素,怎么樣?青奴本不姓李,我本也不姓姚,我們就是義女。”

  齊玄素輕咳一聲:“我寧可去做張家女婿。”

  七娘輕哼道:“去吧,以后就叫你張齊氏。”

  齊玄素指了指殿內的列位祖師身影,忍不住問道:“那這些?”

  七娘理所當然道:“當然是要給自己找一些合法性,證明清平會的存在是合理的,與什么靈山巫教、知命教、紫光社不同。這些就是證據。”

  齊玄素又問道:“如今的會主?”

  “不是地師。”七娘道,“雖然是第三代地師重建了清平會,但姚家已經很久不掌權了,如今的清平會的上層都是外姓人。就拿樞密會六人來說,除了我之外,其余五人都不姓姚。”

  齊玄素一針見血道:“掌權也未必要加入清平會,若是地師親自發話,清平會敢不從嗎?”

  七娘沒有回答,轉而說道:“之所以告訴你們這些,是讓你們明白一件事,清平會不可能獨善其身,必然要被牽涉到三大道統的爭斗之中,真正能夠置身事外的是靈山巫教、知命教,所以他們多半不會參與進來,而是坐山觀虎斗。”

  齊玄素問道:“紫光社呢?她們是敵是友?”

  “不知道。”七娘的回答只有三個字。

  齊玄素只覺得如今的局勢愈發撲朔迷離。

  太平道和全真道已經確定下場,還有紫光社、清平會、黑衣人、青鸞衛、宣徽院,僅憑全真道和清平會就想抗衡太平道和朝廷的聯手,只怕是力有不逮,那么正一道入場也是早晚之事。

  齊玄素身為全真道弟子兼清平會成員,無論愿不愿意,都不得不成為局內人。

  再有就是,別人都有退路,就齊玄素沒有退路。

  李青奴是李家的人,“天仙子”是宗室之人,“醉垂鞭”是黑衣人出身,“惜紅衣”與紫光社有些關系,真要到了事不可為的那一步,他們大不了回歸本來身份,各自逃生,齊玄素用哪個身份都沒什么區別,只能跟著大船一起沉沒。就算勉強保住性命,前途肯定是沒了,只能繼續跟著七娘浪跡天涯,做個江湖人。

  從這一點上來說,齊玄素倒是地師嫡系中的嫡系,難怪地師在第二次江南大案的事后議事上保住了他和張月鹿,對于張月鹿是拉攏,對于齊玄素就是回護了。

  齊玄素想到此處,忽然心中一動。

  儒門有句話叫作: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

  齊玄素現在就是,全真道養你大半年,盡忠效死,就在今日。

  齊玄素下意識地望向七娘。

  他希望所謂的“養士”只是局限于全真道,而不是姚家。

  他希望七娘與這些都是不相干的。

  他希望他和七娘之間沒有其他的利害糾葛,只是單純的恩情。

  他不介意做一個棋子,又不是沒做過,可他不愿意做七娘的棋子,他希望他和七娘是另外一種關系,他不希望到最后自己還是無根飄蓬,他不希望過去種種都是一場鏡花水月。

  七娘感受到齊玄素的注視,也望向齊玄素:“你直愣愣地看著我做什么?”

  “沒什么。”齊玄素輕輕顫抖了一下。

  他的情感告訴他,七娘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理智卻告訴他,除此之外,很難找出其他的解釋。

  七娘忽然道:“青奴,你先走吧,我有話要跟天淵說。”

  李青奴看著兩人,嗅出幾分異樣氣息,應了一聲,直接離開了“夢中會”。

  此地只剩下七娘和齊玄素兩人。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齊玄素沉默許久,終于下定決心,緩緩問道:“七娘,你當初為什么要救我?”

  “救我也就罷了,為什么還把極為珍貴的‘長生石之心’給了我?”

  “我沒有姚裴的祖先血脈,也不是古仙后人,血統一點也不高貴,我就是個不知父母何人的孤兒。我不是什么絕世天才,比玄圣東皇差了十萬八千里,不說謫仙人,我連煉氣士都做不了,只能做個散人,別說放眼整個道門,就是在萬象道宮的下宮,我都排不上號。我也不是心智過人,第一次面對‘客棧’刺客,我就像一條喪家之犬,亂了方寸,只知道倉皇逃竄,結果還沒逃掉,被人一刀扎在胸口,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更別提什么報仇和出人頭地了。”

  “就算我僥幸不死,我也出不了頭。沒有你,我去不了天罡堂,也不會認識張月鹿。沒有你,裴小樓、雷小環、東華真人、姚裴、三大陰物,他們不會高看我一眼,我與他們甚至不會有一絲一毫的交集,對于我來說,他們就是天上的人物。沒有你,我就算拿到‘玄玉’,我也用不了,那么現在的我還只是個昆侖階段的小人物,都不必高老爺出面,高世德的隨從就能把我打得還不了手,如今被我呼來喝去的柯青青,也是我高攀不起的仙子之流。”

  “這樣一個我,一個死了就死了的小人物,就像隨處可見的野草,燒了一茬,來年開春又是一茬,真真切切賤如草的角色,到底是因為什么入了你的眼呢?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讓你下了如此大的力氣苦心栽培呢?”

  “這些年來,你教導我,抬舉我,提拔我,待我視如己出,親兒子也不過如此了,李青奴也好,‘天仙子’、‘醉垂鞭’也罷,都不如我,什么功勛太平錢,對于你我而言,根本都是些無所謂的東西。”

  “我知道,這些話我本不該問,都說士為知己者死,救命之恩,再造之恩,你就是讓我立刻去死,我也不該皺一下眉頭。我還想強求再多,什么情分,什么母子,什么親人,就顯得貪心不足了。可我就是想不明白,到底是為什么?”

  哪怕是在“夢中會”,七娘也戴著那副大號的墨鏡,遮住了小半個臉龐。

  聽完齊玄素的這番話,七娘默了片刻,伸手摘掉了臉上的墨鏡。

  齊玄素以前見過七娘的真容,只是見得不多,所以乍一見到,竟是有些陌生。

  七娘沒有平日的嬉皮笑臉,顯得很嚴肅。

  這讓齊玄素愈發覺得陌生。

  他有些后悔,不該說這些的,都說難得糊涂,何必探根究底呢?難道就這般人心不足?明明七娘給了這么多,為什么還要去奢求什么家人親情?就算七娘要讓他去死,那又怎么了?你舍得為張月鹿去死,就不舍得為七娘去死嗎?

  可齊玄素就是說服不了自己。

  如果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情感,那也就罷了。可他體會過之后,就不愿意再退回去了。哪怕只是做戲,他也沉浸其中,真正入戲了。

  就好像一對男女密探為了打入敵人內部,扮作夫妻,扮得時間長了,便當成真的了。

  七娘最初一口一個“為娘”叫著,他并不當真,恪守本分,可久而久之,還是不免當成真的。

  人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

  齊玄素缺錢,所以整日計較太平錢,也缺身份地位,所以他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人。

  可他最缺還是家人和親情。

  太平錢也好,身份地位也罷,都可以后天得來。

  只是家人這種東西,求不來。

  就算齊玄素做了大掌教,也不可能憑空造出個爹娘。

  所以齊玄素對于師父和七娘的感情,極為復雜。

  只要他抓住了,便不愿意放手。

  齊玄素深吸了一口氣,再度望向七娘。

  “是的,我有一個兒子。”七娘滿臉肅穆地說道。

  齊玄素怔住,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七娘接著說道:“我也是一大把年紀的人了,有個兒子不奇怪吧?”

  齊玄素點了點頭。

  他并不認為自己就是七娘的兒子,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七娘直接相認就是,不必藏著掖著。

  七娘說道:“他死了,我很想念他。”

  齊玄素眨了眨眼:“七娘……你覺得我像你的兒子?不會這么狗血吧?”

  “一點也不像。我兒子才貌雙全,氣度寬宏,雅量高致,是世間一等一的人物,什么李長歌,給他提鞋都不配,怎么可能像你?”七娘不留情面道。

  齊玄素沒說話,只是有些失落,也有些傷心。

  七娘頓了一下,又道:“不過,你快死的時候,看我的眼神很像他,濕漉漉的,就像他將死之時。”

  齊玄素一時間不知七娘所言是真是假,心中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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