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過河卒 >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祖孫
  齊玄素準備離開玉京前往帝京的時候,東華真人曾經專門找齊玄素談話。張月鹿準備離開玉京前往帝京的時候,比齊玄素的規格更高,不僅是慈航真人與她談過話,天師也與她談過話。

  久視四十二年,從正月初一到六月三十,國師成為輪值大真人,行使大掌教權柄。從七月初一到大年三十,天師接替國師成為輪值大真人。如今還未到年末,天師仍舊是輪值大真人,常駐玉京,所以要見張月鹿并不麻煩。

  平心而論,張月鹿在張家不受重視,不等同于不受天師重視。天師張無壽因為自身血脈的緣故,一生未娶,沒有子嗣,大宗小宗,對他來說沒有那么大的區別,都不是親孫女,也都是孫女,就算血脈有遠近之分,終究逃不過一個“張”字。

  所以張月鹿時常能夠見到天師,且不說每年的大小節日,僅從張月鹿能從天師口中知道窺視未來之事,就可見一斑。

  只是張家大宗的勢力太大,天師受制于自身血脈的緣故,多少有些“得位不正”的顧慮,當年他能登上天師之位,也是有些波折,還多虧了五代大掌教廢黜之前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所以他不愿對族人施加重手,免得再惹風波,所以他也沒有為了張月鹿這個侄孫女,與大宗再起沖突。

  這要換成出身最正的幾位大天師,如老天師張靜修,就不會有這些顧忌,可以放手鎮壓大宗勢力。不過就算是張靜修,在飛升之后,仍舊被大宗反噬,廢天師張靜沉在張氏族人的支持下強行奪取大天師之位,無論是是整合道門之后的第一代天師張鸞山,還是第二代天師顏飛卿,都不能抗衡這位父輩人物。

  奪位之后,張靜沉悍然推翻張靜修留下的南北議和決策,反對道門一統,又與太平道再啟戰端,倒行逆施,這才有了后來玄圣親臨大真人府,出手打斷云錦山地脈之事。

  因為南北議和促成了道門一統,所以張靜修在后世道門的地位極高,被尊為“張祖”。若是不曾道門一統,沒有玄圣出手撥亂反正,張靜沉當權之后,有張氏族人的支持,排擠張靜修的繼承人,繼而全面否定張靜修,張靜修的身后名就可想而知了。

  可是如今還有玄圣嗎?

  如果張無壽只有七十歲,還有三十年的光陰,那么他不介意扶這位晚輩一把,待到他飛升離世,張月鹿已經成長起來,可以實現天師之位的正常交接,她也能鎮得住張家內部的反對聲音。

  可現實是張無壽在世時間不長了,畢竟兩人是祖孫,不是叔侄,中間還隔了一代人,若是隔代傳位,主少國疑,豈不聞大魏太祖傳位太孫之事?

  按照十年來算,十年之后,他飛升離世,張月鹿剛剛三十歲出頭,能夠做到二品太乙道士就算到頂了,還未必是參知真人,如何當得起天師之位?如何鎮得住偌大一個張家?這不是等著大宗勢力反攻倒算?

  那是把張月鹿架在火上烤,有性命之憂。

  若是他不管張月鹿,雙方不結仇,同是一家人,大宗也不會主動把張月鹿如何,以張月鹿的能耐,背靠著張家,又有慈航一脈的助力,反而會大有前途。

  如何抉擇,似乎并不是個難題。

  張無壽能夠管得了一時,管不了一世。

  長生之人也不能事事如意,仙人也不是無所不能。

  賭上自己的身后名,賭上張月鹿的前途性命,值得嗎?

  時間不等人,張無壽不愿重蹈覆轍,也只好對大宗妥協。

  怪就怪張月鹿沒有一個好父親。

  不過不支持歸不支持,天師張無壽對這個親自取名的孫女還是另眼相待,偶爾也會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只是此教導非彼教導,不談神通法術,因為張月鹿是慈航一脈,也不談時下局勢,因為祖孫二人道不相同,一個是元老派,一個是少壯派,如何能說到一起的?只談古今之奇聞異事,或是述而不評,或是就事論事。

  所以張月鹿的許多奇怪見識都是從天師口中得知。

  這次見面,算是祖孫二人之間難得的談及正事。當時張月鹿還有些不明所以,如今看來,正是為了今日做鋪墊。

  天師張無壽在交代了前往帝京的重要性之后,沒有直接言明此事,先是說起了自己的妹妹張無恨,又說起了父母,尤其是他的父親,那位傳說中的神仙之子。

  當時張月鹿沒有多想,只當是人老了,又快要飛升離世,心態已然大不相同,難免追憶往事,追思故人。

  最后,天師給了張月鹿一只鐲子,這是他父親送給母親的,本來是一對,后來分別給了兄妹二人。

  張無恨的那只鐲子且不去說,張無壽的這只鐲子,本應是母親送給兒媳的禮物,只可惜張無恨一生未娶,膝下沒有兒女,都是些侄兒,那么多的孫子孫女,也多是不成器之人。如張玉月這般,自己沒本事也就罷了,看人的本事也一塌糊涂,張無壽都懶得提了,甚至不想見她。

  于是這只鐲子始終沒有送出去,留在張無壽的手中幾十年。

  最后,看來看去,還就是張月鹿這個孫女。好在還有這個孫女,見地師的時候還有些底氣,你有孫女,我也有孫女,誰也不差什么。

  這只鐲子送給張月鹿已是必然。

  幸而天師送鐲子的時候,沒有旁人在側,若是被大宗的那些人知道了,男人們還好些,張月鹿的姐姐妹妹、嬸嬸姑姑們,還不知道要喝多少醋,背地里說老爺子偏心。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只鐲子算是張家主母的象征,好似皇后的鳳印。

  張月鹿毀去密文,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玉鐲。

  這只玉鐲與尋常玉鐲不同,好似一尾玉龍,首尾相接,每一塊鱗片都清晰可見。

  張月鹿現在還不明白天師的用意就枉為最年輕的三品幽逸道士了,這只鐲子不僅僅是一個念想或者象征那么簡單,還是一件關鍵物事。

  張月鹿當時秉持著長輩賜不敢辭的想法,并未如何細看,只是此時再仔細看去,頓覺幾分異樣。

  張月鹿輕輕摩挲腕上玉鐲,運轉真元。

  手指所過之處,碧綠之色逐漸褪去,顯露出一抹濃郁的紫意。

  張月鹿臉色微變,繼續注入真元。

  這只被天師施加了一點小小“障眼法”的玉鐲逐漸顯露真容。

  通體紫色,光華流轉。

  張月鹿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敲擊在玉鐲龍首的位置,頓時光華大盛,整個房間都有幾分“蓬蓽生輝”的異象,甚至肉眼可見的紫色漣漪陣陣蕩漾,映得張月鹿的面龐忽明忽暗。

  甚至張月鹿有一種錯覺,這條玉龍正在繞著她的手腕游動,就像一條真正的蛟龍在沉睡多時之后,被張月鹿的這一指驚醒,又未完全醒來,而是夢囈著翻了一個身。

  張月鹿仔細看去,發現在蛟龍的細密鱗片上,篆刻有繁復晦澀的符箓紋路,一層疊著一層,密密麻麻,巧奪天工,而且這些符箓紋路也隨之忽明忽暗,甚至其位置也不完全固定,隨著玉龍的游動、光華的流轉,既像是波濤起伏,又似是一呼一吸。

  張月鹿只覺得大開眼界,不由感慨道:“這是一件頂尖的寶物。”

  若是兩只鐲子合在一起,也許就是一件名副其實的半仙物了。

  與之同時,張月鹿也意識到一點,天師擁有一件半仙物并不奇怪,可天師的父親并不能與天師相比,那位神仙之子是受到許多限制的,不僅日常生活要被監視,就是其境界修為也盡在道門諸位大真人的掌控之中,生怕他又成為一位古仙。所以終其一生,他也未能躋身長生階段。

  在這種情況下,他又是從哪里得來的半仙物呢?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除了師承關系之外,就是父族、母族、妻族,父族是張家,有半仙物,卻不會給神仙之子,妻族只是一個普通人家,別說半仙物,就是寶物也未必有。那么就只剩下母族了,也就是傳說中的紫光真君。

  這是紫光真君留給兒子的信物?

  張月鹿端詳著這只玉鐲,大概明白應該如何聯系紫光社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這任務還真就只有張月鹿能干。只是不知道張無恨有沒有與這位祖母聯系。

  張月鹿想著這些,離開了居處。

  她不大確定聯系紫光社到底是怎樣的景象,若是搞出一場小范圍的神降,那可有樂子瞧了。堂堂天罡堂副堂主在帝京城中進行神降,天師也保不住她。

  有些事情,只能在臺面下進行,放在臺面上是致命的。

  張月鹿離開太平客棧分號,出了好生東南坊,穿過南城,一直出了帝京城。

  帝京城外除了農田之外,也有為數眾多的村鎮,仍舊是人口稠密。只是這里不會再有天辰司、神樞禁軍,只有普通駐軍、青鸞衛百戶所和帝京道府的道觀。

  這當然也意味著風險,不過張月鹿相信天師,一定考慮到了這一點,既然天師沒有特意叮囑,那就沒有太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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