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過河卒 > 第五章 山與雪
  姚裴給了西方廣目天王一刀之后,出人意料地朝著東方持國天王攻來。

  東方持國天王實在猜不透姚裴的想法,人的想法是由理智和情緒共同決定,可拋棄了情緒之后,就不能以常理而論了。

  東方持國天王只能身形急轉,長劍隨之而動,如同蛟龍,劍氣激蕩,變幻無方,在身周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劍網,又向周圍蔓延開來。儒門的“小四時劍訣”雖然比不上真正的“四時劍”,但自有獨到之處,換成正常對手,而不是道門三秀這種奇葩,哪怕他斷了一臂,也敢說進攻不敢言勝,防守萬無一失。

  可此時的對手正是三秀之一的姚裴,他便沒了這個信心。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看似沒有破綻的劍網在姚裴面前便是破綻百出,她輕而易舉地穿過劍網外圍的縫隙,如入無人之境。

  東方持國天王心中大驚,拼了老命全力催動劍氣,滾滾劍氣所過之處,一切都被絞成齏粉,尋常先天之人身處其中,立時就要化作一團血霧,甚至連腳下都不放過,劍氣滲入地下,以防姚裴通過土遁偷襲。

  就在此時,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純粹的黑白二色。

  東方持國天王驟然凝滯不動,甚至就連思緒都在這一瞬間停滯了。

  滾滾劍氣也維持在最后一刻,清晰可見一道道劍氣的軌跡,本是無形之物,同樣被靜止。

  姚裴是唯一保持了色彩鮮活之人,穿過靜止的重重劍氣來到東方持國天王的面前,然后一刀砍下了他的人頭。

  因為受限于姚裴本人的境界修為,“功燭杖”未能發揮全部威能,效果只是影響了一小片區域,所以“雜役”和西方廣目天王都未受到影響,見此情景,不由肝膽欲裂。

  張月鹿的“無相紙”也沒有這般霸道詭異、不講道理。

  姚裴取了東方持國天王的項上人頭之后,又是身形一掠,送了那個天字號伙計最后一程。

  只剩下“雜役”和西方廣目天王兩人。

  事實上,合四人之力,理論上是比姚裴更強的,如果姚裴熱血上頭,與四人正面死戰,死得多半就是姚裴。只是姚裴沒有硬拼,而是不斷尋找、創造逐個擊破的機會,單對單交手,或者一對二,四人都不是姚裴的對手,從始至終,姚裴也沒從正面對上四人,于是四人最終還是不免步入敗局。

  就在這時,只聽一聲嘆息:“你們退下吧。”

  “雜役”和西方廣目天王如蒙大赦,趕緊退至一旁。

  一個年輕人從姚裴一行人的來時之路步入洞廳,正是李長歌。

  他甚至不屑于偽裝一番。

  律法這種東西,其本身并沒有任何威力,還是要看執行律法的人。

  大魏律法,造反要誅九族。可道門就造反了,又如何?

  結果就是大魏朝廷沒有力量去貫徹自己的律法,被道門支持大玄推翻取代。那些條文只是條文而已,沒有任何實質的力量,反而被大玄改了幾筆之后,改頭換面,成了別人家的東西。

  連自己都守不住。

  所以古往今來,權永遠大于法。

  正因如此,李長歌就光明正大地站在這里,不必弄一個假身份,也不必易容改裝,更不必遮遮掩掩。

  這何嘗不是李長歌在無形中彰顯著他本身代表的滔天權勢?

  “天廷”的人,“客棧”的人,敢跟姚裴死拼,卻不敢違背李長歌的命令。

  可見這份滔天權勢與境界修為沒有直接關系。

  也許全真道比太平道的體量更大,可李家的權勢肯定在姚家之上。

  李家幾乎可以與太平道劃上一個等號,其余皆為附庸,姚家卻不能將自己與全真道劃上等號,且不說各路世家,便是數量龐大的出家道士群體也不會答應。

  姚裴雙眼中的白光漸漸散去,脫離了忘情之境,恢復清醒狀態:“我本以為你會藏于幕后,我也想過你會暗中偷襲,唯獨沒想到你就這么光明正大地出現在我的面前。”

  李長歌笑了笑:“我不是徐祖,不擅長謀劃。我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從小就被人說是有玄圣遺風,一聽就是將近二十年,西洋人說,謊言重復千遍就是真理,連我自己都要信了。玄圣行事力求光明正大,我還真做不出鬼鬼祟祟的事情。”

  姚裴平靜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李長歌微笑道:“人貴有自知之明,我終究不是玄圣,我只是李長歌而已。因為家族,我方有了今日,自然要回報家族,不能既要家族的蔭庇,又要所謂的自由。”

  姚裴直接問道:“你要如何?”

  李長歌仿佛與老友交談,語氣輕松:“素衣,你要明白一件事,我之所求與朝廷之所求是兩碼事,我們之間的確存在一部分共同利益,但同時也有著分歧。”

  “太平道與朝廷聯手是無奈之舉,也不可能長久。縱然太平道靠著朝廷的支持,奪得了大掌教尊位,可一旦玄圣建立起的道門與朝廷互不干涉的慣例被打破,那么道門與朝廷平衡也隨之不復存在,天無雙日,國無二主,終究要翻臉的,總要分出個主次,要么是大掌教冊立皇帝,要么是皇帝敕封大掌教。所以朝廷太強,也不是什么好事。”

  “三道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所以三道在七代大掌教的人選塵埃落定之前,還是存在互相妥協的余地,比如這次金闕議事,形成決議之后,太平道便沒有直接插手。”

  姚裴直接道:“既然太平道沒有直接插手,那么你出現在此地又是什么意思?”

  李長歌笑了笑:“這正是我要說的,我覺得,未必就要走到那一步,如果能通過正式途徑得到大掌教尊位,也不必把朝廷牽扯進來。七代大掌教的人選,不是我能置喙的,且不去說他。我們只說八代大掌教。”

  “世人都認為你、我再加上張青霄,是最有可能成為第八代大掌教的人選,其實我也這么認為,這不僅僅是因為多少歲就到了什么境界修為,而是因為我們三人的出身,是可以代表三道的利益。就拿齊天淵來說,他的境界修為也相當不俗,可他能代表全真道嗎?我看未必吧。所以說,我的競爭對手主要是你和張青霄。”

  “不過你們二人之間又有輕重之分,我不大喜歡血統、嫡庶、貴賤、出身那一套,可又不得不承認,這一套是的確存在的。張青霄是我們三人之中天賦最高的,可又是出身最低的,張家的大宗不支持她,我們之間甚至談不上張李之爭,而是她以慈航一脈對抗我背后的整個李家,如何取勝?再者說了,鎮壓‘心猿’,就算還有一個神秘莫測的‘大指’,仍是生死難料,說不定就一去不回。反倒是你,才是我的大敵。”

  全真道能察知五行山內的種種布置,太平道同樣能從秘密途徑知曉“定心猿”計劃的部分內容,這就是你中有我。

  姚裴清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古怪笑意:“那我可真是榮幸之至。”

  李長歌繼續說道:“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姚素衣死在了五行山呢?那么我是不是少了一個勁敵?”

  姚裴并不意外:“你打算親自動手。”

  李長歌平靜道:“道門律法,不可全守,也不可不守,我們私斗一場,生死勿論,如何?”

  話音落下,兩份契約文書憑空生出。

  李長歌又取出一塊“留影石”,隨手往空中一拋,讓它作為見證,以及日后的憑證。

  任何人殺了姚裴,都是重罪。唯獨李長歌在私斗中殺了姚裴,不是罪。

  年輕人私斗,是符合道門的規矩的。有太平道站在李長歌的身后,全真道也不能奈何,只能怪姚裴學藝不精。

  若是換成別人在私斗中殺了姚裴,全真道甚至可以直接認定這場私斗不合規矩。

  所以只能是李長歌。

  反之亦然,這對姚裴來說,同樣是一個除去大敵的絕佳機會。

  姚裴道:“李永言,你這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自信到了自負的地步。”

  李長歌語氣平常道:“不管怎么說,我好歹是個后天謫仙人,在整個天人階段都能壓過先天謫仙人一頭,如果現在不自負,那么等到什么時候自負?”

  他玩笑道:“總不能等到你和張青霄都躋身長生之后我再去自負吧?那可就是討打了。”

  李長歌永遠都是彬彬有禮,從不傲慢,可他的傲氣卻是刻在了骨子里,內斂深藏。不過他并不輕視姚裴,所以還是安排了四個天人來試探姚裴的底細,也好做到知己知彼。

  姚裴劃破指尖,逼出兩滴鮮血,然后屈指一彈,兩滴鮮血分別沒入兩份約書之中。

  李長歌也如法炮制,將兩滴鮮血彈入兩份約書。

  如此便算是簽訂生死狀。

  姚裴右手握住壓衣刀,橫于面前,手背朝外。

  她的雙眼重新變得白茫茫一片,伴隨著輕微的碎裂聲響,壓衣刀的刀身上出現了一道細微裂痕,然后這道細微裂痕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同時向四周不斷蔓延。

  很快,壓衣刀上已經遍布蛛網一般的細密裂紋。

  姚裴奮力一握。

  壓衣刀的刀身徹底破碎,一把嶄新的刀出現在姚裴的手中。

  李長歌微笑道:“正義必勝,只不過,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邪惡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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