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她沒想到,這回,君鴻白是鐵了心要往她身邊湊。

翌日,她照常去福壽堂請安時,君鴻白也陪在陸氏身邊。

見了她便歉疚道:“前幾日岳父病了我卻一直沒能去探望,如今想來實在不該。明日我休沐,不如明日我陪你回一趟娘家,也好盡盡晚輩的孝心。”

他溫柔多情之時,眉目之間溫和繾綣,整個人顯出極為高貴的俊美,難怪杜綿綿寧愿做妾也要跟著他。

沈青鸞眨了眨眼,沒有拒絕。

她也想父親了。

這幾日有上好的藥材調養,比之前世,父親如今定然強健許多。

這么一想她便顯出幾絲急切。

覷著她的神色,君鴻白竟也生出難得的喜悅和滿足。

所以這回,他籌備藥材時格外殷勤。

只是將公中的庫房搜羅了一遍,找出幾株普普通通的草藥,連人參須子也不見一根。

君鴻白沉著臉沖長棟吩咐:“去藥店問問有沒有百年的人參,不拘多少銀子我都要。”

長棟忐忑地拱手,為難道:

“大爺不知俗物,這百年的人參尋常是不對外售賣的,全都被藥店壟斷,只供相熟的大戶人家。

就算有那么一兩株漏網之魚,如今著急忙慌應是尋不著的。”

君鴻白鮮見地發怒,“我才說要陪青鸞回娘家,她也答應了,難不成又要我提著這些漫大街能見到的藥草上門嗎?”

上次沈青鸞冷言嘲諷讓他格外難受,他實在不想再被沈青鸞看輕。

長棟思忖片刻,遲疑道:“二房院子里倒是有不少名藥奇珍,只不過都不曾交到公中來。”

君鴻白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直看得長棟脊背發寒,飛快地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子。

“小人說錯話了,大爺為人光明磊落,哪看得上二房的東西。”

君鴻白收了視線,雙手負背在原地踱了幾步,終是下定決心往二房走去。

兩人走到雪松院門口,君鴻白平靜無波的臉浮出微不可見的嫉妒。

當初君呈松離家出走,他向祖父哀求著想住這個院子。

對他千依百順的祖父第一次拒絕了他,只說君呈松的東西,誰也不許碰。

他這個二叔總是這么好命,輕而易舉托生在嫡母的肚子里,在戰場輕而易舉立了功,又輕而易舉得了鎮遠侯的爵位。

就連沈青鸞這樣的名門大族貴女,想嫁的也是他。

君鴻白掩住眸中翻滾的情緒,抬步就要往里走。

守門的兩個侍衛對視一眼,抬手攔住:“侯爺有令,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不得入內。”

君鴻白看著橫在他身前的手臂,莫名想起前日被沈青鸞的丫鬟攔住的那一幕。

這兩人不約而同的舉動瞬間在他心里點燃一簇火把。

本只是試探一番,這會,他卻是勢必要進去!

君鴻白神色漠然,“祖母病了,我來取一些藥材給祖母。二叔好歹也要叫祖母一聲母親,你們也敢阻攔?”

兩個侍衛遲疑了。

君鴻白雙手一推,直直闖進去。

雪松院是鎮遠侯府最大、風景最好、陳設最精致的院子。

只可惜久不住人,處處都透露著破敗之相。

怎么就不能永遠破敗下去呢?君呈松為什么要活著回來呢?

憤懣之氣在胸腔激蕩,君鴻白甩開身后兩個侍衛,直沖庫房而去。

“站住!”

一柄尖刀勘勘停在他喉嚨口,銀光晃到他眼中,君鴻白心口一寒,渾身膽氣都化成一個屁被放了出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對我動刀。”

君鴻白嗓音發抖。

薛隱將他打量一番,緩緩收回刀,身子卻沒有退讓,“侯爺說了,雪松院誰也不許入內,請大爺出去。”

君鴻白臉色漲紅得發紫。

薛隱不過是君呈松身邊的一個護衛,居然敢居高臨下地跟自己說話。

君鴻白怒視對方,張口卻是:“祖母身子不適,二叔屋子里的好參好藥擺著也是無用,取一些給祖母盡孝難不成也要阻我嗎?”

薛隱翻了個白眼。

什么盡孝,虧他說得出口,陸氏那個老太婆也不怕折壽。

不過話雖如此,薛隱也不敢明著說難聽的話。

哪怕陸氏沒生君呈松,也沒養君呈松,可在世人眼里她就是君呈松的母親。

苛待父親繼妻的名頭傳出去,不死也要脫層皮。

薛隱讓開身子,“大爺自去挑吧,要拿什么一次可拿個夠。

侯爺的院子滿是軍防機密,今日有我在這看著自然知道大爺不是通敵叛國之人,再有下次無故闖進侯爺的院子被當成探子斬殺了,侯爺便是再痛心難受也于事無補。”

君鴻白身子一僵,轉眸憤恨地看著薛隱。

薛隱挑眉,“大爺要挑就快些,一會小人走了,這些沒眼力見的護衛可不會如我這般賣大爺的面子。”

君鴻白胸口起伏不定,恨不能當場將薛隱痛斥一番。

只到底形勢比人強,這會子,還是拿好藥去向沈家施恩更為重要。

君鴻白硬生生忍下竄到天靈蓋的怒氣,提起下擺一甩,大步往庫房邁去。

今日他定要將君呈松的庫房搜刮個干凈,方才不負平白受得這檔子窩囊氣!

只他這雄心壯志在進了房間之后就被殺得一分不剩。

滿屋子布滿灰塵的奇珍異寶,偏生一根藥草星子都沒有。

君鴻白不死心將堆滿刀槍棍棒的柜子邊邊角角細細翻了個遍,越翻心中越氣,動作情不自禁大了起來。

手肘卻不經意帶到一旁橫叉出來的紅纓槍,堆得毫無章法的武器霎時如雪崩塌,丁零當啷往地面砸出驚天巨響。

“啊——”

君鴻白抱著被砸中的腳趾頭痛呼。

君呈松莫不是有病,堆這么多兵器在庫房,一堆破銅爛鐵有什么珍藏的必要!

沒娘教的雜種!

窗戶外薛隱涼涼地現出半個身子,“大爺悠著些,侯爺庫房里的東西大多都是圣上賜下,上了皇家御冊寶物。

若是被砸碎了也不知道大爺該如何擔當,總不至于讓侯爺把錢袋子打開任大爺挑了,還要替大爺擦屁股吧。”

君鴻白的臉頰霎時漲得鐵青,忍著痛一瘸一拐走到薛隱面前,咬牙切齒道:

“你說讓我進去挑,可庫房里一株草藥也無,更不用說靈芝山參,你莫不是在耍我!”

薛隱嘻嘻笑了,欠揍地一攤手,“那小人就不知道了,畢竟這庫房在鎮遠侯府這么多年,侯爺從未來過。

對庫房里的東西說不定還不如大爺清楚,不如大爺替我查一查,草藥去哪了?”

君鴻白被這番混賬話氣得牙根生疼,咬牙切齒道:“你什么意思?”

他死死盯著薛隱的臉。

薛隱剛要脫口而出,轉瞬意識到什么,改口道:“沒什么意思,只是請大爺幫忙查一查,大爺不愿意,就算了。”

說完他也不敢再跟君鴻白再多說什么,敷衍地拱手就帶著一大幫護衛離開。

好險,方才君鴻白分明是挖坑給他跳。

他若開口說是君家大房地人監守自盜,豈不是被他抓住話柄。

君鴻白又是個做文官的。

有賴君呈松身體力行的教導,現如今他對這些耍嘴皮子的人提防得很。

君鴻白懷著一肚子氣回了院子,剛喝了一杯冷茶,長棟就義憤填膺地進來:

“小人跟在薛隱身后看著他們將好幾個大木箱堆上了馬車,木箱沒蓋嚴實,小人在后面清清楚楚看見,里頭是大把大把的藥材,就是手腕粗的人參也有三四株!”

君鴻白一錘敲在桌子上,“該死的薛隱,居然敢如此欺瞞羞辱我!”

庫房里的藥草分明早就被他自己搜刮干凈,他一句話也不說還故作大方地隨自己進去翻找。

君呈松身邊的人,果然下作得可恨!

長棟又道:“大爺都說了是替老夫人求藥,侯爺明明手中有藥卻不肯給大爺,不孝不悌之舉大爺何不參他一本?”

君鴻白手掌捏著的拳頭霎時握得更緊。

方才真是氣昏頭了,他怎就沒想到這一遭……

也是聽說君呈松回京了之后他才刻意出去打聽,這才得知君呈松此前被御史參奏得焦頭爛額。

他還特意打聽到了,參奏他的御史正是羅不平……

羅不平,他和沈家……

君鴻白陷入沉思。

薛隱自將那一大車藥草送去沈家,另又多送了一封信。

沈母見了頓覺燙手,心跳更如鼓擂。

只這段時日沈舒的身子在滋養之下果然已經好了許多,族長親自來了府上,說沈舒若身子全然好了,便舉薦他重新入仕。

為著替女兒撐腰,沈母這會決然說不出拒絕的字,只看著那封信宛如燙手山芋。

好在沈青鸞就要回家一趟,到時候她定要問清楚,這些藥草究竟是哪來的。

隔日,鎮遠侯府的馬車一早就停在沈府門口。

君鴻白自馬上翻身而下,走到馬車前,朝探身而出的沈青鸞伸出手。

“青鸞,坐了這么久的馬車可累了?”

沈青鸞睨著他爽朗的笑顏,一時沒有動作。

君鴻白對她的抗拒恍若未覺,舒聲道:“怎么了?還不快些下來,岳母和小妹可是久等了。”

沈母和沈新月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攙扶著走了過來。

沈青鸞垂眸,緊緊盯著那只滿是催促意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