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嫁?嫁到鎮遠侯府?”

君呈松聲音低沉,宛若戰鼓回旋。

管事高傲地挺起胸膛,“正是,你若知道厲害就速速讓開,若不然砍了你的頭給我家小姐添妝!”

“呵,好大的口氣。”

哪怕君呈松胡子很濃,也看得出他嘴角嘲諷的笑。

“據我所知鎮遠侯本人還未說親,大房君鴻白有了老婆,二房君鴻冀還不足十歲,娶不了這種半老徐娘,莫不是要嫁給死了的老鎮遠侯配陰婚?”

他的嘴實在忒毒,杜家上下各個氣得臉色通紅。

更不用說杜綿綿,本就心氣不順,被這般羞辱,當即掀了蓋頭沖到君呈松面前,“你個殺千刀的臭屠戶,一張污穢蠢嘴也配胡亂議論鎮遠侯府!”

君呈松漫不經心地轉了下身子,將那頭死鹿死不瞑目的眼珠子湊到杜綿綿面前。

杜綿綿一時反應不及,裝扮上好的臉蛋被死鹿冷而猶帶絨毛的嘴給蹭了一下。

血腥之氣仿佛從鼻尖直竄天靈蓋,蹭得她當場脊背發出一層冷汗,倒退著尖聲大叫,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君呈松扯出一抹惡劣的笑,“我說話污穢?比不上你滿嘴噴糞的臭,用這鹿血好生洗一洗。

老子也不收你錢,權當給你配陰婚送的賀禮了。”

他嘖嘖兩聲,玩味道:

“可憐一個風華正茂的大丫頭要去陪一個死人,怎么就選了你,難道是那陸氏做了什么虧心事要選個人去哄一哄老頭子?”

他越說越難聽,杜綿綿叫他氣個半死,哽得脖子又紅又粗,姣好的面容扭曲得無比難看。

她牙關咯咯片刻,“不知死活的狗雜種,敢得罪我,得罪鎮遠侯府,我定要讓你死無全尸。”

“好大的口氣,讓我死無全尸?你要嫁的老頭子都做不到,你?”

君呈松嘖嘖搖頭,漫不經心地抬腳朝杜綿綿身上踩去。

他身量高,塊頭也大,杜綿綿仰頭看著他的鞋底足足有一艘小船那么大。

杜綿綿下意識畏懼至極,連忙尖叫著伸手去擋。

卻見男人只是從她身上跨過去,甚至還格外惡意地在她繡滿吉祥云紋的大紅嫁衣上狠狠碾了一腳。

“啊!混賬!”

杜綿綿崩潰錘地大叫:“來人,來人啊!侯府門口就看著你們的主子這么被羞辱嗎!”

侯府管事急匆匆地趕出來,就聽到這么一句話,下意識板起了臉。

他在侯府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如此不成體統的女子。

只是今日夫人不管事,納妾一事只能由他一個管事來操持,這會他也只能忍著不喜上前收拾爛攤子。

他走到君呈松面前拱手道:“這位壯士,今日鎮遠侯府有喜,不宜見這些血腥之物,還請您改道。”

君呈松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從遙遠的記憶中翻出一個人名:“李惠生?要我改道?你怕是瞎了狗眼?”

李惠生心中一驚,這才仔細打量面前的男子。

待看清他胡子下凌厲的五官,心中便是一個驚天大咯噔,雙腿啪嗒一軟跪下,“侯……侯爺,小人有眼無珠,見過侯爺!”

聽他這么說,原本虎視眈眈看著君呈松準備動手的下人霎時都是傻眼,呼啦啦地先后跪下。

靜謐的長街上,只有杜府的下人猶自未反應過來。

杜綿綿攥著拳頭,目瞪口呆地看著男子的背影。

天殺的,她是不是被氣出幻覺了?這個粗魯屠戶居然是鎮遠侯府的侯爺!

李惠生戰戰兢兢磕頭告饒,心里將杜綿綿罵了個狗血淋頭。

惹誰不好,偏要惹鎮遠侯府最大的主子!

蠢婦!蠢婦!

君呈松踏著官靴一腳踹到李惠生的肩膀上將他踢開,依舊扛著鹿,大搖大擺從鎮遠侯府正門而入。

這下,一路暢通,再也沒人敢攔。

鹿身上的鮮血滴滴答答沿著他的腳步滴了一路。

君呈松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是這座府邸的主人,他擁有比老鎮遠侯更加深遠牢固的權力。

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

那書生說得正正好!只消他自己恪守規則,誰又能耐他何!

他加快腳步往福壽院去,準備好生孝敬孝敬他那繼母,就跟急匆匆趕來的君鴻白撞了個正著。

對著這個晚輩,君呈松倒沒什么惡意。

畢竟他離府的時候,君鴻白還是個只知成日念書的少年,對他也沒什么壞心思。

君呈松自以為和善地笑了笑,滿臉的胡子,兇光畢露的雙眼,將君鴻白唬得心頭失跳。

“二叔?”

君鴻白試探地問道。

君呈松漫不經心地點頭:“你來了?想是去接你那小庶奶奶的?”

君鴻白臉色頓時如同吃了一百只死蚊子一般難看。

咬牙切齒道:“那是我要納的妾室。”

君呈松這下真正訝異了,上下打量著君鴻白,半晌撇嘴鄙夷道:“不成體統,不講理數,不知所謂。陸氏果真是教壞了君家的子孫。”

君鴻白被哽得一口氣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來。

不成體統?

他一個粗鄙武夫居然敢這樣說他!

他以為他是誰?是沈家那樣的名門世家子嗎!他也配!

君呈松接著嚴厲道:“納一個妾室居然如此大張旗鼓恨不能昭告天下,還穿著正紅色的嫁衣,一口一個嫁入鎮遠侯府,實在輕佻可笑。

若叫外人知道,不是要笑話侯府縱著那雞啊狗啊的胡蹦亂跳?”

他橫目看向跟在他身后的李惠生:“去,將那個小妾扒了衣裳從后門拉進來!休要在外丟人現眼。”

君呈松語氣帶著居高臨下的得意:

“禮法二字便如人的衣裳,大侄子身為朝廷官員卻內宅亂成一鍋粥,說出去丟盡鎮遠侯府的顏面,說不得還要害的我被文臣申斥,今日幸好我及時發現,才沒鑄成大錯。

你也不必謝我,身為長輩管教你本就是我的責任。”

君鴻白羞憤交加,卻又無言以對,硬生生挨了這一頓斥責。

等君呈松昂首挺胸離開,君鴻白怒道:“是誰允著杜綿綿在外丟人現眼的,還不將她帶進來!”

李惠生也是一肚子憋悶,硬聲道:

“后院納妾本該是夫人經手安置,大爺讓夫人禁足,卻也未點了旁的人來接手,如今……

小人是外院管事,也不知如何安排。”

他是鎮遠侯府的老人,乃老侯爺一手提拔,素有威嚴,君鴻白往日也要賣他幾分面子。

如今聽他這般說,雖說黑著臉,卻也不好直接斥責。

手掌的拳頭握了松,松了握,甕聲甕氣道:“沒了沈青鸞,鎮遠侯府還不轉了不成?”

李惠生道口氣也是不好:“就算迎了姨娘進來,不向夫人敬茶也是做不得數。方才侯爺說了凡事都有規矩體統,大爺此舉……”

當真是半分臉面都不要了。

剩下的話他沒說出口,卻也不妨礙君鴻白氣得臉色發青。

多可笑,他一個大男人,竟要受制于一個內宅婦人!

心中雖是惱怒萬分,他卻也只得吩咐長棟:“去請沈青鸞過來。”

說完似是怕沈青鸞不愿全他的面子,又加了一句:“她是沈氏女,該有沈家的胸襟和氣度才是。”

沈青鸞正倚在被窩里頭翻著書。

嫁入鎮遠侯府當牛做馬這么多年,她每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鮮少有這般逍遙自在的時候。

君鴻白以為讓她禁足會讓她心有憤懣,事實上沈青鸞心中卻是巴不得。

倒要讓君家上下看清楚,到底是她沈青鸞離不了侯府這幫白眼狼,還是這幫人離不開沈青鸞。

只她到底沒想到,君鴻白連一個上午都沒撐過去。

她才看了四頁《農經注》,長棟就在院子里好言好語地請她出去。

沈青鸞翻書的手指頓在空中。

抬頭,和滿臉興奮的翠翠撞個正著。

“夫人,方才奴婢特意找人打聽了,說是今日鎮遠侯突然回了府,在門口撞上杜綿綿一行人。見她穿著一身正紅色的嫁衣,還以為她是嫁給老侯爺配冥婚的。

還是遇到大爺才知道她是大房要納的妾,聽說侯爺將大爺罵個狗血淋頭,說他不講禮數,丟人現眼,貽笑大方。”

沈青鸞真正驚訝了。

鎮遠侯,君呈松。

前世她和君呈松有過幾面之緣。

那個男子見了她,每每都要冷笑著嘲諷她是木頭上雕出來的泥人,跟佛像唯一的區別就是泥人不會喘氣。

他笑話她盡職盡責將君家大房的人供在神臺之上,殊不知大房那幾個只將她看作臨街乞討的叫花子,心情好時才打賞一兩個笑臉。

這話無異于將她行尸走肉般地日子硬生生鑿出一個漏風的孔,如今想來,沈青鸞對他竟是有幾分感激。

然看他前世的做派,分明是個桀驁不馴的,最最厭惡她這種循規蹈矩的人,何以今日會跟君鴻白說上這樣一番話?

而且,前世他回鎮遠侯府,分明是一個月之后的事情。

彼時他不敬嫡母的名聲傳的滿城風雨,陛下下旨參斥,他才迫不得已般回鎮遠侯府。

今生卻大不一樣,種種舉措實在奇怪。

沈青鸞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覺引著她細究。

她沖著翠翠揚眉:“你與我細說說他是怎么教訓君鴻白的?”

翠翠正要說當時的細節,門外長棟再度催促起來:“夫人,納妾一應事宜您作為正妻不出面如何能行?

再者說這也是大爺親自命小的來請您,您若這般閉門不見,難免讓下人誤會您善妒不賢。”

沈青鸞擰眉,倏地抬眸朝院子里看去。

明明隔著一層窗戶,長棟卻陡然覺得自己被一道目光鎖定,只一瞬,他的脊背飛快地生出一層白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