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生得并不丑,甚至在京城的公子哥里也算得上難得的俊美。

只這會,他低眉臊眼,滿臉都是心虛討好,十分的樣貌也硬生生打了折扣,看起來不堪入目得很。

君呈松雙手背在身后,得意地看著沈青鸞,仿佛在說:瞧,這就是你的夫婿,丟人。

沈青鸞確信自己沒看錯他眼神里的意思,但這一確信又讓她生出一絲恍惚。

君呈松這是,什么意思?

他看不起君鴻白是理所當然,畢竟他們在身份和出身上天然就是對立。

可是,他為什么要沖著自己示威?

是的,沈青鸞將這個眼神看作示威。

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她索性不去想了,冷冷地扭頭,“大爺和二叔有事相商,妾身先行告退。”

又是二叔。

君呈松只覺心臟被扎了個對穿,還是用最好的金瘡藥也治不好的那種重傷。

“青鸞。”君鴻白輕聲低喚,“一會我再同你解釋。”

他臉上的神情好似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膩味得君呈松直想吐。

“是得好好解釋,你那個姨娘畢竟懷孕了,金貴得很,哪怕是正妻,懂點事讓一讓也是無妨!”

君呈松故意陰陽怪氣,如愿以償看見沈青鸞背影頓了頓。

他心口堵了許久那口氣終于順了那么些許,轉頭見著君鴻白有些怨懟的眼神,君呈松恍若未覺:

“杜家的事不好解決,你可想清楚了,寧愿和你那老丈人作對,也要把杜家撈出來?”

說到老丈人,他語氣里又透出一絲怪異。

回到鎮遠侯府這幾天,足夠他查清楚很多事情。

包括沈舒參奏戶部貪污,連帶著揪出杜家行賄傷人之事。

這很難讓他不聯想,是不是沈青鸞為了滅杜綿綿的威風,刻意讓沈舒在朝堂出手之故。

可這個念頭只出了一瞬,君呈松就狠狠地唾棄了自己的無恥和卑鄙。

無論沈青鸞是男是女,無論她身份是君呈松的妻子還是沈家旁支的學子,她的正直高傲都不會因此而發生任何偏移。

他若質疑這一點,不只是在羞辱沈青鸞的品德,更是在羞辱那樣傾心于她的自己。

杜家獲罪,只是因為杜家的確罪有應得,僅此而已。

因此這會,見君鴻白扭扭捏捏道:“青鸞不喜綿綿,岳父為著替她出氣才有這番手筆。

可終歸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我實在不愿看見岳父為著一己怒氣而造成如此冤案慘狀。”

君呈松只覺得無比諷刺。

難怪人都說佳婦時常配賴漢,古人誠不欺他也。

說了那話的君鴻白只覺一道仿佛能將皮肉割開的銳利視線將他從頭皮掃到腳底,半晌,就在他以為君呈松不會答應的時候。

“好,既然你有所求,我就將杜家撈出來。不過話可說清楚,是你求我,我礙于一家人的顏面才賣你這個面子。”

君鴻白如聞天籟:“多謝二叔!”

君呈松看著他的眼神滿是意味深長,“不必謝,說不定日后我還要多謝你。”

君鴻白只覺莫名其妙,思索了片刻又換了個話題,“二叔說笑了,我要謝過二叔,并非只此一樁而已。三年前沈家上門議親……”

他似是有些躊躇,臉上帶著些欲言又止,君呈松卻一聽沈家就按捺不住,忙追問道:

“沈家議親?怎么了?”

君鴻白神情復雜,“沈家這門親事本是祖父在世時與沈家定下,原該是二叔的姻緣。

只是當時二叔一口回絕,祖母又說,不好叫君家做那無信無義之人,這才讓我……”

當時陸氏要他娶沈青鸞時他是百般抗拒的,彼時他心中只有杜文娘一人,壓根不愿接受有別的女子介入。

是陸氏強壓著他娶沈青鸞。

陸氏覺得,都是姓君的,憑什么好事都要落到二房頭上。

這門親事哪怕不屬于大房,陸氏也要爭上一爭。

更何況,沈青鸞背后的沈家,分量如此之重。

所以,那時的君鴻白,心中有恨的。

不止是恨沈青鸞強行插入他和已故的文娘之間,更恨君呈松不要的女人就塞到他手上,這一點極大地刺傷了他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

然而,世事難料。

他自己都沒想到,他會被沈青鸞的人品、才學、內在和她一切的一切征服吸引,讓這個女人在他心中,成為比杜文娘還要濃墨重彩的一筆。

思及此,君鴻白心中感慨萬千。

若早知今日,他定會在娶沈青鸞那一日就對她千好萬好,以修兩人的一個長久。

好在如今還不晚。

他深深地朝君呈松做了個揖,“侄兒得此賢妻,多謝二叔寬容成全之恩,侄兒無以為報,日后定會與青鸞一生和美。”

他深埋著頭,也就沒看見君呈松這會的臉比燒了十年的鍋底的煤灰還要黑!

這番話落在君呈松耳中,說是五雷轟頂也不為過!

沈家議親?

的確有這回事,那時他剛將西戎人打得退出了大周防線,正是士氣大漲、乘勝追擊的時候。

鎮遠侯府送了信來,他只粗粗一看就以為是陸氏又使了什么鬼主意,隨口便說陸氏想做主他的婚事,下輩子再說。

這什么姓沈的姓宋的,他就是將頭掉在戰場上打三個圈,也決計不會娶。

當初這話丟出去得有多痛快,這會子心底就有多憋屈難受。

君鴻白久不見他接話,忍不住直起身,對上他猩紅可怖的雙眼,登時心中就是一咯噔。

“二叔公務繁忙,我這些小事屢屢叨擾實在是不該。”

君鴻白退了一步,語氣小心翼翼,“杜家的事勞煩二叔,侄兒先行告退。”

君呈松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雙眼一個勁地盯著他,兇狠得仿佛下一刻能從他臉上咬下一塊皮肉。

君鴻白心中打突,不敢再留,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薛隱一直侯在君呈松身邊,直到君呈松咬牙切齒地又站了片刻,才忍不住出聲:

“那杜家,侯爺準備如何處置,要不要打個招呼,抄家斬首,以絕后患。”

君呈松緊緊咬著牙關,俊俏的面容平白泄出幾絲煞氣,“不。君鴻白要救杜家,我當然要成全。”

薛隱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他雖然知道沈家沒有沈青衣這個人,卻只當是沈青衣在身份上撒了謊,并未聯想到其他事情。

只是君呈松眼下這個反應卻是有些不對勁。

他正要多問一句,君呈松卻忽然爆發了,“還愣著做什么!”

這一聲宛如平地驚雷,薛隱被炸得原地跳了一下。

“一天之內,我要杜家人完完整整送到鎮遠侯府,讓君鴻白好生孝敬著他們!”

薛隱不敢再遲疑,連忙去了府衙。

有君呈松的面子在,杜家果然毫發無傷地被放了出來,只那經營了半輩子的家產,卻被扣在了衙門。

連帶著杜家的宅子也被封了,一大家子三十幾口人被薛隱帶著,浩浩蕩蕩從鎮遠侯府大門進了來。

薛隱高聲回答著街坊鄰居和一旁府邸派出來的小廝的問話:

“是是是,我們家大爺最有情有義,他納了杜家女做妾,當然要保杜家上下周全。”

有人不敢置信,“只是一個妾室,連這種大罪都愿意出面保全?我記得他那個正妻的父親當初重病,他可不曾上門探望過一次。”

“這有什么不愿意的?要不說君鴻白是個情種呢,要知道杜家入獄雖然不是沈家直接出手,背后也是脫不開干系。

君鴻白大費周章將人弄出來,不就是故意和他岳丈作對?”

混在人群里打探消息的沈家人面色頓時黑了。

可不是么,君鴻白如今表現得這么重情重義,當初沈家危難之時,他可從未露面。

非但如此,還對沈青鸞百般折辱。

這樣的人,重情義?

呸,分明是寵妾滅妻,色令智昏!

幾人對視一眼,仿佛達成了某種一致,轉身離開人群回了沈家。

而處于人群議論中心的杜家眾人,卻是心有余悸之余,還喜不自勝。

和君家結親這件事,是他們做得最對的一件事。

這些天杜家上下惶惶不可終日,府中下人死的死傷的傷,主子們更是備受凌辱。

如今既然君鴻白有這個本事將他們全都救出來,沈家算計他們的那些賬就不得不算了。

一群人烏秧著擠到了君家大房。

君鴻白守在門口,見了人,眼前一亮,迎了上去。

卻不是去迎杜家人,而是沖著薛隱問道:“杜家人可是無罪釋放?”

薛隱掙開他的手,“什么無罪釋放?沈老爺的奏折寫得清清楚楚,杜家行賄一事證據確鑿,怎么可能無罪。”

君鴻白變了臉,“二叔不是答應我——”

“侯爺的確說了可以保全杜家,”薛隱滿臉不耐:

“杜家罪大惡極,侯爺只得求情讓杜家以全部家產折罪,留杜家上下眾人一條命,再將杜家人以奴仆的身份贖了出來,好全大爺的一片孝心。”

什么!

全部家產折罪!奴仆的身份!

君鴻白傻眼。

他要撈杜家人出來,不就是為了那錢袋子?

如今錢袋子沒了,還沾了一手臟,君呈松干的這叫什么破事。

只他沒想到,君呈松干的破事遠不止這一樁。

薛隱自胸口掏出一疊紙,在空中展了展發出好聽的脆響。

“官府發賣奴仆原是明碼標價的,侯爺廢了不少情面才將人全都買了出來,不過也沒得讓侯爺替你出錢的理。

這筆錢,大爺什么時候還給侯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