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鸞聲音一寸一寸落入冰窖,凍得君鴻白遍體生寒。

“無論你如何巧言令色,我決意和離,你若同意,咱們姑且還能維持君沈兩家明面上的和平。

你若不同意,那便拭目以待。”

她昂首,脊背挺直如松,眼尾輕垂。

散漫和骨子里的坦蕩自信交織,流瀉而出的,是不可一世的風華和篤定。

這是最壞的結局。

無論是對君家,還是對沈家。

只是,沈家有舉一族之力維護沈青鸞的決心,君家呢?

會愿意為了維護君鴻白而與沈家對上嗎?

局勢僵持,一觸即發。

廳內眾人仿佛被抽干了空氣,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

誠然,他們都見識到了君鴻白的低劣和無恥,可世道如此。

再無恥的男人,在婚姻中總是天然的強權和王者。

女子便是那逆來順受的奴隸,管你如何聰慧剛強,俱都只能做那受人擺弄的一個。

從古至今,從未有女子可以毫發無傷地和離,重獲新生。

一時間,眾人看向沈青鸞的視線里,或多或少都夾雜著憐憫和同情。

今日鬧了這一遭,若君鴻白打定主意不放人,日后她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就算沈家為了她愿意拼上整個氏族的全力跟君家鬧翻,日后她回了沈家,也會成為沈家的罪人。

忠勤伯夫人更是后悔起來,方才不應該為著一時意氣便說這些難聽的話。

日后沈青鸞若還在君家過日子,方才她說的那些話不知要讓沈青鸞多受多少磋磨。

就在眾人以為事情已然進入僵局、毫無轉機之際,一道冷若冬日堅冰的聲音緩緩鑿開凝滯的空氣。

“鎮遠侯府同意和離。”

這一聲,不啻于驚天炸雷。

屋子里的人齊刷刷扭頭看向開口的人。

君呈松這會面上已經看不出什么異樣。

他心中清楚,這一局于沈青鸞來說,容不得半分錯漏,所以也就不允許自己神態露出一絲異樣。

君呈松于人群之后踏步而出,輕瞥著君鴻白,漠然道:

“如今鎮遠侯府還未分家,我才是這個家的一家之主。沈家要求和離書,我允了。”

說這話時,他心中是撕裂般的痛。

仿佛積年的傷疤被一柄小刀重新挑開上頭那新長出來的皮肉,血流如注。

他坐觀沈青鸞的一舉一動,哪怕不知她一開始的籌謀,也看得出她是打著將事情鬧大,好讓沈家在聲名上立于不敗之地的主意。

此消彼長,沈家聲勢越高,鎮遠侯府的聲勢便會越發被踩入腳底。

論利益,他該死保著君鴻白,犧牲沈青鸞的自由和前程才是。

可這個念頭只在他腦海中閃過一瞬。

隨即涌入胸口的卻是,以沈青鸞的中正雅和,會做出如此激烈的舉措,她所受的委屈和傷害,可想而知。

只消略微一想,便覺痛徹心扉。

那是他想束之高閣、頂禮膜拜,放在心口呵護的人。

沈青鸞聞言神色卻是微動。

側頭,看向君呈松的眼神里,多了一絲不解。

為什么?這應當,不是他會做的事吧。

平心而論,她在籌謀今日這一刻,并未將君呈松的反應設計在內。

至少,并未將他看作幫手。

哪怕,他對自己的心思掩飾得并不多。

可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人的喜歡,不是嗎?

君鴻白對杜文娘,曾經也是深愛的。

可如今,杜文娘若是站在他面前,只怕君鴻白都會不屑一顧。

蓋因他的愛實在參雜了太多雜質。

譬如這一刻,他對沈青鸞約莫也是有愛的。

可他的愛,便是將沈青鸞的尊嚴踩在腳底。

而君呈松?

他在狼群野獸之中廝殺存活而生,成王敗寇或許是他最原始而直觀的生存觀。

卻在這個沈青鸞意想不到的時候,做出了這種隱忍的、承擔罵名和君家族人唾罵的決策。

男人真是奇怪。

沈青鸞將心中起伏的紛雜掩下,和沈母交換了一個眼神。

沈母意會,也不多遮掩,忙從胸口掏出一張信紙。

“好,侯爺敢為侄兒做主,也算是讓我們知道鎮遠侯府并非全都是背信棄義之輩。”

信紙攤開,呈在人前,“既然如此,請侯爺寶鑒。”

君呈松未曾多言,揮手示意薛隱去取他的官印。

不多時,深褐色的印鑒便取了來。

君呈松伸手接過,深吸一口氣,萬眾矚目之中,在信紙上蓋下一印。

時人簽訂和離契書,要么就是簽字為憑,要么就是蓋私印。

君呈松這會以官印為憑,是徹底斷了君鴻白反悔不服的念頭。

沈母如獲至寶將那封和離書捧回來仔細看了看,確認印章絲毫錯處也無,才小心翼翼地捧至沈青鸞面前。

“青鸞,你看看。”

沈青鸞隨手接過,并未多看,坦蕩施施然道:“不必看,侯爺的人品我自是信得過。”

她面上淡然無波,便也無人知道,方才君呈松要蓋章那一刻,她的心幾乎從喉嚨口跳出來。

她渴盼了這么久,希冀了這么久,籌謀了這么久,就這么遞到她面前來了?

印章和紙面分開,紅泥烙下,塵埃落定!

饒恕沈青鸞生性自持穩重,心臟也不由自主漏跳一拍。

隨即,便是對君呈松陡然生出的感激。

偏偏,這感激還是不能宣之于口的東西。

若是讓人察覺出她和君呈松之間的過往,今日對她的贊譽和憐憫有多少,日后對她的羞辱和唾罵便會有多少。

心中百轉千回,沈青鸞臉上紋絲不露,眼眸略略垂下,“我和鎮遠侯府的淵源,今日盡斷。日后君沈兩族,再無恩怨情仇。

若無事,還請不要上門打擾,多看君家人一眼,只會讓我覺得惡心。”

這話,激得君鴻白和君呈松兩個,心中齊齊一陣刻骨鉆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