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連沈新月都聽出了這話里的不對勁,大著膽子問道:

“侯爺,你們邊關沒有女子嗎?難道廚房做飯、補納衣衫的都是男子?那陳統領救的那么多女子又是從哪來的?”

君呈松愣了愣。

壞了,扯謊得太過,一時圓不回來。

頂著沈新月好奇不已的眸光,君呈松支支吾吾道:“也不是,只是我不怎么注意。”

“哦。”

氣氛又冷了下來。

沈青鸞淡淡地點頭,“原來如此,多謝侯爺指教。”

她錯開君呈松繼續往府外走去,一陣猛烈的香味沖著君呈松撲來,隨即遠去。

君呈松心底陡然一陣從高空極致墜落的空虛沮喪。

身體比腦子更快,又大跨幾步追了上去,絞盡腦汁道:

“對了,我還聽說陳宣平日吃飯吃得多,一頓要——”

接下來的話在沈青鸞冷淡的目光之中逐漸銷聲匿跡。

“吃八個饅頭……”

“撲哧——”是沈新月沒忍住笑出了聲。

沈青鸞神色喜怒難辨,看了君呈松片刻,緩緩道:“我覺得陳統領頗有男子氣概。”

君呈松像是遭了一記重擊,疼得他險些要直不起腰來。

臉上本就強裝出來的笑顯得越發勉強,“是嗎?你竟是這樣以為的。其實若論男子氣概——”

“多謝侯爺關懷,我們姐妹二人要回府了,侯爺留步。”

沈青鸞干凈利落地下了最后通牒,眼神里明晃晃地寫著不許糾纏。

君呈松縮了縮脖子,果然不敢再廢話。

甚至當時就站在原地,腳尖都不曾往外多挪一寸。

直到沈家姐妹兩個并肩繞過抄手游廊,裊裊婷婷從走廊盡頭的轉角處消失不見,他才像是獲得可以重新呼吸的批準。

長長吐出一口氣,遲遲疑疑地重新跟了上去。

離得遠一些,她應當是不會發現的。

只是才繞出那段幽深的長廊,跟到大門處,就見到叫他目眥俱裂的一幕。

陳芳由陳宣護送著上了沈家的馬車。

而陳宣,就那么名正言順地騎馬,護在沈家的馬車一側。

一路前行,好似他有了順理成章的,守護沈青鸞的資格。

不該痛的。

不是嗎?

是他親口告訴陳宣,應該如何去追求沈青鸞。

哪怕那結果,或許會讓他痛徹心扉。

君呈松痛苦地閉著眼。

明知若繼續看下去,對他或許是更深的折磨。

可他卻偏偏自虐般地跟了上去,仿佛不親眼看到那一幕,他就死不瞑目一般。

馬車里,沈青鸞逐漸回過味來。

尤其是,陳芳一直盯著她手腕間的手鐲,眼神亮晶晶的。

沈青鸞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忠勤伯府的意思了。

更何況,她心思靈巧,傻子這兩個字跟她本就扯不上關系。

再者,君呈松的態度那么明顯,只差沒在她耳邊直說陳宣狼子野心了

只是不知道,陳宣的心思,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的。

前世今生,情之一字于她而言是災厄大過甜蜜、麻煩大過幸福。

無論是君鴻白的虛情假意,還是君呈松的熾熱濃烈,對她而言都算是負擔。

陳宣的感情,自然也不會有太大的不同。

所以這會,哪怕陳宣還未開口,沈青鸞就已經提防起來。

若他有心用那幅字畫做些什么文章……

馬車忽然停下,陳芳興沖沖道:“新月妹妹,我在這家鋪子里定了一柄畫軸。

你隨我去取來,一起將沈姐姐這幅字裝裱起來吧。”

沈新月本就是個愛熱鬧的,加上又很是喜歡陳芳直爽率真的性子,聞言不假思索就和她一起下了馬車。

空曠的馬車之中,只剩沈青鸞一個。

不,或許還有,馬車之外護衛的陳宣。

沈青鸞垂下眼眸,掩飾住眼底的冰冷。

馬車外,果然響起馬蹄噠噠聲,緩緩停在馬車旁,與沈青鸞僅有一扇馬車壁之隔。

沈青鸞直起身,靠在車廂之上,雖然還是閑適的姿態,卻已經做好防御的準備。

“沈姑娘。”陳宣開口。

沈青鸞淡淡地應了一聲。

陳宣語氣透出顯而易見的欣喜,“我有一事,想征求你的意見。”

“何事?”

馬車外停頓了片刻,男子扭扭捏捏的聲音響起,“我想娶你為妻,不知你意下如何。”

……

這也太直白了些。

沈青鸞活了兩世,從未聽過如此孟浪之話。

哪怕再怎么鎮定泰然,這會也凌亂了一瞬。

馬車外,陳宣似是急了,馬兒噠噠又湊近幾步,仿佛是貼著沈青鸞的耳朵在說話:

“愿意還是不愿,沈姑娘只管給句話。只要你點頭,刀山火海也由我來趟。”

沈青鸞默了默,終于開口,卻不是回答:“男女婚事,自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陳統領倒別出心裁。”

這話,其實就是委婉的拒絕。

她若是肯,這會自然就點頭了。

如此顧左右而言他,自然就是不愿接話。

只可惜這般在尋常貴女世家之間人人都清楚的潛規則,落在陳宣耳中卻不是那個意思。

他壓根未曾多想,興沖沖道:“侯爺告訴我若要娶你,必先問過你的意思。

我想也是,過日子的本就是我們兩個,沒得去問別人的道理。”

侯爺?

沈青鸞敏感地捕捉到這個稱呼,下意識問道:“你說的是鎮遠侯?”

陳宣大剌剌道:“就是他。”

馬車里一時沒了聲響。

這個答案,有些出人意料,又像是意料之中。

出人意料在,以君呈松的剛愎獨斷,以他隨意推拒沈家親事的前科,這會怎么會做出截然相反的舉動。

且,他若有心壞事,壓根不需要多此一舉,只消讓陳宣按著舊例來提親,如此,沈家只會拒絕。

他此舉,竟隱有促成之意。

怎能不出乎沈青鸞意料。

而意料之中的,卻是陳宣此舉給足了她尊重和自由,比起直接提親,此舉很是貼合她的心意。

冥冥之中她就是有這么一個感覺,世界上如此懂她心意的,不是父親母親,而是那個曾經粗魯莽撞的男人。

往日一封封神交的書信,她早已將她的思想化為文字,灌輸到君呈松手中。

包括那些她不敢向別人宣之于口的,隱秘的、激烈的念頭。

而這個男人,雖然讀書不多,卻對她的教導盡數吸納,算得上是這個世界上最懂她的靈魂和追求的男人。

所以,讓陳宣主動來問她的那個人,一定是君呈松,且也只會是君呈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