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自己拿捏住了丁達不肯丟面子的弱點,卻忽略了丁達此刻的眼神。

“我如今好歹是丁家的人,夫君不顧我的顏面,難道連丁家的顏面也不顧?”

丁達忽然抬起腿,當胸往趙藏枝身上踢去。

“一個妾室而已,隨時都能發賣,算得上什么丁家的人。”

溫和的眼眸此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刺骨。

丁達掃視了一圈,暗含警告地往朱夫人身上剜了一眼,隨即落到滿臉驚愕、不敢置信的趙藏枝身上。

“將趙姨娘送回趙府。”

趙藏枝還未從劇烈的,難以接受的沖擊之中醒過神,就聽到這么一句讓她肝膽俱裂的話。

“不要!”

趙藏枝強忍胸口肋骨斷裂的痛,折身趴到丁達鞋面上,“我已經是夫君的女人了,怎么能再送回趙家!”

她不明白,當她以為事情已經到了最差的地步時,事情還能急轉直下往更差的方向發展。

她最看不起沈青鸞的就是她被休棄的身份。

只要有這樣一重身份在,哪怕她是妾,是趙家的棄子,她也依舊有資格鄙夷沈青鸞!

可丁達方才說什么?

要送她回趙家?

趙藏枝渾身顫抖得停不下來。

她驚慌憂俱地死死抓著丁達的鞋子,“不可以,若是被送回趙家,我會被打死的。”

她不是說謊。

若是正頭娘子,和夫君吵架后自是可以回了娘家,名正言順住上幾日,由著娘家和夫家去交涉。

可她不是!

正如方才丁達所說,她只是妾,隨意發賣都使得。

送回趙家,趙家怎么會為了一個妾室的去留而交涉!

她也就成了被丁家休棄的女子!

這樣的女子在趙家會是什么下場?

趙藏枝渾身一陣一陣冰冷。

她會死的。

你道那日她為何寧愿自斷一臂都要自證清白,蓋因在趙家,清白猶甚性命。

她實在太怕了。

明明早就做好不清白,毋寧死的準備,可當那一刻真要到來,她居然是這樣地害怕。

“夫君,我知錯了,求求你不要送我回趙家。”

丁達憐憫地看著她。

其實她不知道,丁達縱然這會不發落朱家,也絕對不會放過朱家,事后定然是會為她出氣的。

只是她公然以丁家妾室的身份,要挾自己對付朱家。

以丁家世代書香的清高,怎么能容忍顏面受損,怎么能容忍府中有這樣惹事不規矩的妾室。

要保住丁家的顏面,唯有和趙藏枝撕扯開關系。

要問他知不知道趙藏枝回了趙家會死?

或許,大抵是知道的吧。

只是,于趙家而言清白重渝生命,于丁家而言卻是顏面重渝生命。

曾經兩人因為彼此的堅守和驕傲而格外投契,而這一份驕傲卻在這一刻,聯手將趙藏枝送上了死路。

看清丁達眼底的漠然,趙藏枝沉沉地笑了。

她的高傲、她的清白、她的自命不凡,她在閨中得到的贊譽和吹捧,這一刻都像是做夢一般。

“帶走吧。”

丁達聲音很冷,趙藏枝便也不再掙扎。

當她在忠勤伯府當眾挑釁沈青鸞的時候,若有人告訴她不久之后她會淪落妾室,又被夫家休棄遣送回娘家,她定會罵那人癡人說夢……

趙藏枝身影徹底消失,朱夫人才覺大事不妙。

有心想解釋緩和兩句,卻被丁達一句話堵了回來:“趙藏枝的事,與我丁家無關,朱夫人請讓路。”

朱夫人捏著帕子訕訕退開。

轉頭看著沈府緊閉的大門,和站在沈府門口如同門神一般的鎮遠侯,暗道了一聲晦氣。

灰頭土臉地帶著兒子回了去。

這頭,沈青鸞在屋子里聽得下人轉述的說法,心中也是掀起波瀾。

只也僅僅只是波瀾而已。

她與趙藏枝非但無情,反而有過,若是憐憫她,那置被她陷害中傷的自己于何地?

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趙藏枝的下場,僅僅是因為她做過了這些事,而不是為了她沈青鸞太過無情而已。

若是之前的沈青鸞或許會悲傷春秋一番,如今嘛……

她看著珠珠手中的木盒,一時犯難。

深而褐的木盒之中,一支月瓣牡丹靜謐、無聲卻熱烈地綻放著。

葉舒花茂,茜紗一樣的花瓣在沈青鸞眼前流瀉。

珠珠局促道:“侯爺將這木盒塞給奴婢就走了,奴婢追不上,便只能拿回來。”

沈青鸞輕輕地將木盒放在桌子上,抬起手肘輕輕地撐著臉。

她使著君呈松去摘花,自然是想將他支開,不愿他卷入這些是非之中。

一則,要救人的確是她自己的主意,君呈松不過是不經意地相幫而已。

這件事的后果,自然不該由他來承擔。

二則,就是她早已預料此事會招致怎樣的指責和怒罵,她自詡性情穩重而圓融,理應能將眾人的質疑處理得很好。

而君呈松性情莽直,若是由他正面對上這些非議,只怕事情會一發不可收拾。

是而,她才和君呈松說了那樣一番話。

而所謂的月瓣牡丹,不過是隨口一提罷了,只為攔住他的腳步。

可這個人,總是讓她難以預料。

在山上打了一個來回,還找到了如此珍稀難尋的月瓣牡丹,他竟是這樣快?

不,或許不是快,他只是,心急著想回來。

沈青鸞想起方才在沈府門口,君呈松步履匆匆,滿身泥濘的模樣,心頭沒來由地一陣煩悶。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故意耍他?

懷著這個念頭,沈青鸞吃晚飯都有些不香。

不過,好在沈家以為她因著朱家的事心情不佳,便也沒有多想,只溫聲勸了一陣。

沈青鸞便順勢應了,早早就回了房歇息。

為了不打擾她,整個沈家都早早熄了燈。

一片靜謐之中,沈青鸞很快便昏昏欲睡。

知道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走近。

沈青鸞抬眼,只見珠珠漲紅了臉,一臉為難道:“姑娘,那個鎮遠侯,不穿衣裳在外頭,說要見您。”

沈青鸞心頭那些悲傷春秋的愁緒,嘎吱一聲,就這么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