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兇神惡煞杵在沈青鸞面前的兩個漢子,居然被這么一段淡漠的話給唬得踉蹌著后退了幾步。

本來嘛,沈青鸞是個和氣的性子,占了她廂房若是有什么要緊事,語氣好一些她也不會計較。

可文國公府口氣如此強橫,她若退讓,反倒讓人以為她好欺負。

世情如此,你若一味做那和氣的人,雖然換來了好人緣,便要人人都從你身上占些便宜。

你若強硬起來,人們背后雖要說你幾句不討喜,可當面反倒是要敬你三分。

前世沈青鸞一門心思想周全所有人,反倒將苦果都往自己肚子里咽。

今生,她說什么也得給沈新月做個好榜樣。

冰冷而極具威勢的眸子又掃到一旁的小二身上,唬得他一個激靈。

“姑娘稍等,既是提前定了廂房,絕沒得讓您白來一趟的理,我這就找掌柜的去。”

店小二這句話,無疑惹得文國公府眾人臉色更加蒼白。

就連一個店小二都敢駁文國公府的面子,難道他們國公府真的這么不堪一擊嗎?

掌柜的很快就過來了,聽店小二說了此間的事情,上前便畢恭畢敬地給沈青鸞行了個禮。

“沈姑娘大駕光臨,乃小店的莫大榮幸,甲字房太過普通,姑娘不如到天字房一坐。”

沈青鸞沒說話,似是在斟酌掌柜的話。

見狀掌柜的忙又加了一句:

“小店新來的茶點師傅研制出了十全芙蓉乳餅,將芙蓉糕加了牛乳,制出了十種味道,如今還未正式售賣,想請沈姑娘品茗指點一二。”

掌柜的不愧的積年的老商人,說話既妥帖又周全,給足了沈青鸞的面子。

就連茶樓里的客人都將注意力從文國公府的盛氣凌人之上,轉移到了這新奇的糕點上頭。

“掌柜的,你出了新的茶點,怎得只給沈姑娘一人上,難不成是看不起我們?”

掌柜的沖那人拱手,大大方方打趣道:“沈姑娘人品貴重,平日又極少來小店做客。

若她覺得小店的茶點好,那自然是真的好,到時候再請諸位一同品嘗。”

這話算是周全了所有人的面子,沈青鸞也沒了拒絕的理由。

“那就多謝掌柜的盛情。”

沈青鸞隨著掌柜的去了天字號房,余下一屋子客人熱火朝天地談論著十全芙蓉乳餅是什么味道。

唯獨文國公府眾人臉色既虛又難看。

方才那個女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出口無禮,茶館里上到掌柜下到客人居然都隱隱站在她那邊。

他們自打進了文國公府,還沒受過這種氣呢。

“小梅,你老站在外面做什么!”

萬昀心在里頭嚷嚷起來。

小梅顧不得其他,忙走了進去。

里頭,萬昀心正舉著鏡子打理著頭發,見了小梅進來嘟囔道:

“要你去看鎮遠侯來了沒,你倒好,一去就不見蹤影,外頭有什么東西勾了你的魂嗎?”

小梅沒接話,默了默,輕聲問道:“二姑娘,陛下真的那么寵愛萬貴妃娘娘嗎?”

萬昀心愣了一下,啪地將鏡子砸在桌上,“你說什么昏話,陛下怎么會不寵愛我姐姐!

她可是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小梅被罵得后背一縮。

可奇異般的,方才在沈青鸞面前生出的恐懼居然因為這一聲怒喝而煙消云散了。

“姑娘說的是,奴婢真是昏頭了,方才聽了外頭那些人的蠢話。”

“什么蠢話?”

小梅便將方才沈青鸞說的話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直將萬昀心氣得火冒三丈!

“啪——”

萬昀心掄圓手臂往她臉上戽了一巴掌。

“你這個蠢豬!別人這么羞辱文國公府你一個屁也不敢放,就這么任他們編排,這些年文國公府的米飯都喂了豬吃不成!”

說著又氣勢洶洶地拉開門,立刻就要去找回場子。

只大門一開,君呈松于樓梯上緩緩露出身形。

他身材高大,本就不怎么寬敞的走廊都因著他的出現而顯得逼仄起來。

萬昀心臉上的怒色如流水般消失,轉瞬間便換上難言的嬌羞。

“侯爺。”

她聲音甜得仿佛浸了濃濃的蜜。

“侯爺來得這樣早。”

是不是等不及想見我呀。

剩下半句話她沒說出口,只從她眨得像小扇子一般的眼神里透了出來。

可惜,媚眼全都拋給了瞎子看。

君呈松眉毛夾了夾,“雪山寒梅圖可帶來了?”

萬昀心一腔熱情貼了個冷屁股,有些沒趣。

卻還是提著情緒道:“帶來了,侯爺先請進來說話。”

君呈松面無表情地進去,隨即,眉頭夾得更緊。

小小的茶室里點了甜到發膩的梨香,讓君呈松有些惡心。

他下意識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捂住鼻子,打斷萬昀心喋喋不休的廢話,“雪山寒梅圖在哪?”

萬昀心臉上的熱切終于僵住。

“侯爺今日來見我,就是為了雪山寒梅圖嗎?”

君呈松轉過頭看著她。

雖然帕子捂去了半張臉,可眼底的意味清晰得很——

不然呢?

萬昀心氣得眉頭跳了跳。

她想起在宮中時,看見姐姐和皇帝相處時的模樣,狠了狠心,將衣襟拉下去了一些,露出脖頸下一片白嫩的肩膀。

“在侯爺心里,昀心難道還比不得一張死畫嗎?”

君呈松沒動,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她。

萬昀心胸口一喜,緩緩挪動著走到他面前,從下往上,眼神帶著鉤子。

“侯爺想賞畫,何不先仔細賞一賞我?”

“你他媽打量著蒙老子玩呢!”君呈松突然怒罵了一句,罵得萬昀心柔軟的身子打了個戰。

屋內旖旎曖昧的氣氛盡去。

君呈松暴怒道:“昨日你說將雪山寒梅圖帶出來給老子看我今日才過來的,現在推三阻四的不說還要老子賞你。

你算個什么東西,你那老子娘被窩里生出來的,又不是什么大師畫出來的,渾身骨頭加起來不知道有沒有三兩重,還要我賞你?”

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只有男子的怒罵聲和女人因羞恥顫抖的身影,在曖昧的屋子里顯得格外鮮明。

君呈松可不是急了?

昨日陳宣已經說了要去沈家提親,他已經急得不行,這會還碰上萬昀心這么耍他。

“若不是你是個女的……”

他留下一個極有威懾力的眼神,也不想再糾纏,轉身就去推門。

萬昀心方才的舉動本就是將羞恥心都丟掉,未料卻糟了這么一頓劈頭蓋臉的罵。

當即滿腔委屈再也忍不住,豆大的淚珠兒大顆大顆落下。

“什么雪山寒梅圖,不過是死物而已,我可是文國公府的姑娘,是萬貴妃的妹妹,你這樣羞辱我就不怕惹禍上身嗎!”

君呈松鳥都沒鳥她,沿著樓梯大步走了下去。

萬昀心氣得跺腳,卻還是不死心,咬唇也追了下去。

一樓大廳自是談天說地聲此起彼伏。

“方才送到沈姑娘包廂的就是十全芙蓉乳餅?瞧著果然精致,不知吃起來是個什么滋味。”

“想知道?一會去問問沈姑娘去!”

聽到熟悉的名字,君呈松猛地駐足。

正要發問,就見了一個丫鬟在門口迎著一個婦人往茶館里走。

不是沈青鸞身邊貼身伺候的丫鬟翠翠,又是哪個!

君呈松立刻就是一喜。

暗道果然戲本子里都說有緣千里來相會,他和沈青鸞可不就是戲文里的有情人。

腳步一轉就要迎上去。

“翠翠丫頭,你家姑娘在里頭?”

翠翠冷不丁前頭堵了個大塊頭,吃力地抬著脖子才將人看清楚。

“原來是侯爺,今日羅夫人約了我家姑娘,說有一盞稀奇的屏風要請我家姑娘來鑒賞。”

屏風?

“原來如此。”君呈松心中猛地提防起來,“我近日也喜愛品鑒寶貝,羅夫人可否賞臉,讓我也有幸一觀?”

羅夫人遲疑了一瞬,“今日除了和青鸞賞鑒屏風,原是還有些體己話要與她說。”

君呈松呵呵一笑。

她都這么說了,自己更是不能不小心了。

當下腳步一轉,將兩人的路堵得死死的,“無妨,我只是看上一眼,看完就走,絕不耽誤你們說話。”

才怪。

他態度強硬,羅夫人不愿和他發生沖突,只得委婉道:“這事還是以沈姑娘的意思為準。”

“夫人說的有理。”

翠翠正要在羅夫人的授意下去廂房內請示沈青鸞,就見君呈松大步走到天字號廂房門口,彬彬有禮地拱手行禮。

“沈姑娘有禮。”

驟然見得君呈松出現在門口,沈青鸞略有些詫異,隨即卻是生出些警惕。

君呈松好似沒看到她眼底的情緒一般,昂首坦蕩蕩道:

“方才遇到羅夫人,說今日帶了一盞罕見的屏風,不知我有沒有這個榮幸一同看上一看。”

沈青鸞一頭霧水地越過他的肩膀,與他身后的羅夫人遙遙相對。

卻見羅夫人也是一臉無奈。

沉默片刻,沈青鸞婉拒道:“一盞屏風而已,算不得什么珍品。”

君呈松卻像是沒聽懂她的“婉拒”,長腿往屋子里邁了進來,高大的身體頓時將屋子里的空氣都擠得稀薄。

“沈姑娘千萬別這么說,誰都知道羅大人為人剛正從不夸大,她的夫人說是珍品,那定然是。”

沈青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