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鸞心口一沉。

抬頭卻見萬貴妃一身精致宮裝,攙著嬤嬤浩浩蕩蕩走來。

這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姓萬的這家人,也太不講究了。

還叫這么多人,以為是肉搏嗎?要和她硬碰硬?

心中腹誹著,沈青鸞口中卻道不敢。

微不可見地將沈新月擋到身后,沖著萬貴妃行了一禮:

“父親擔著勸誡陛下的重任,自然將大周律例牢記于心,不敢有一日松懈。作為他的女兒,小女不敢亂了禮數。”

萬貴妃神情僵了僵。

這個沈青鸞,果真不好對付。

一席話,既點了沈舒備受皇帝倚重,又暗戳戳地點出方才萬昀心要她行禮是不合禮數。

讓她想要追究,都師出無名。

難怪能讓昀心吃這樣的虧。

她的眼光很涼,像是一條毒蛇在沈青鸞皮膚上粘膩地爬。

沈青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更加不敢疏忽。

警惕了半晌,萬貴妃卻突然笑了,親自上前將沈青鸞扶了起來。

“果真是沈大人的千金,說話做事樣樣妥帖。”

她的手保養得宜,如凝脂般柔滑。

可撫過沈青鸞手背,卻是惹得她生了一層雞皮疙瘩。

“方才和你開個玩笑,沈姑娘不會嚇到了吧。”

沈青鸞:……

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更可恨的是,她心中清楚,萬貴妃敢這樣肆無忌憚,不過是知道她沒有辦法反抗罷了。

沈青鸞垂下眼簾,微不可見地撤開步子,“常聽父親說萬貴妃娘娘風趣幽默,今日一見,果然風采不凡。”

萬貴妃眼皮抽了抽。

這個小賤蹄子,果然跟昀心說的一樣惹人厭!

自己擠兌她一句,她居然敢不依不饒地諷刺回來。

滑不溜手,又渾身是刺。

若說萬貴妃早就對沈舒看不過眼,今日這一樁,卻是將沈家人都恨毒了。

明明恨得幾乎想將她扒皮抽筋,萬貴妃臉上的笑卻是越發嫵媚了。

“沒想到沈姑娘是這樣伶俐機敏的女子,本宮一看就喜歡,隨本宮來正院咱們好生說說話。”

沈青鸞扯了扯嘴皮,有心想拒絕這場鴻門宴。

只可惜萬貴妃沒給她機會,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

幾個穿著宮裝的宮女圍了上來,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她,“沈姑娘這邊請。”

沈青鸞扭頭,沖沈新月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去別處避一避風頭。

沈新月緊張地眼神往兩個宮女身上瞟了瞟,卻沒有畏懼地避開。

反而上手緊緊捏著沈青鸞的袖子,要跟著她一起。

沈青鸞眉頭緊皺,眼神變得凌厲。

沈新月瑟瑟地將頭垂下,手指卻是沒有松開。

那頭,萬昀心見她久久沒有挪動腳步,冷笑道:

“沈青鸞,我姐姐可是貴妃,你連她的命令也想違抗?”

沈青鸞胸中嘆了口氣,轉頭,面無表情地跟上了萬貴妃的步伐。

萬昀心揚眉吐氣地笑了起來。

入了正院,萬貴妃已是高高在上地坐在正中央,旁邊簇擁著幾個貴婦。

萬昀心略過沈青鸞,腳步輕快地走到萬貴妃身邊,依偎著她坐下。

視線驕傲地瞟到站立的沈家姐妹身上。

只要有萬貴妃在,她是決計不會受任何委屈!

沈家姐妹面色如常地入內,在旁側站了許久。

萬貴妃摟著萬昀心打趣了許久,才像是剛發現沈青鸞在一般。

“呀,瞧本宮只顧著說話,將沈姑娘冷落在一旁,沈姑娘可千萬別怪本宮。”

沈青鸞還未開口,一旁打扮富貴的婦人已經搶先開口:

“貴妃娘娘就是心軟,不過也對,沈姑娘定然是受不得冷落的,若不然怎么會和夫家合離呢,這在大周朝,那可是驚天動地的少見啊。”

沈青鸞冷冷地瞥了那人一眼。

便見萬昀心捂著唇嗤嗤地笑了。

“母親您可千萬別這么說,沈姑娘這個人啊,最是重禮數。

您說話雖是親近的打趣,可免不了沈姑娘多想。”

說完,她意有所指地朝沈青鸞看了過來,“沈姑娘,我母親是國公夫人,可是二品誥命。”

沈青鸞掩在袖子下的手一寸一寸握緊。

這世上攻擊你的人多了,心智不堅定的人便會自我反省,覺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事才惹得眾人不喜。

可這些人之中,絕不包括沈青鸞。

也是這會她才明白,想讓流言不沾身,潔身自好躲避風雨是最沒用的。

嘴巴長在別人身上,只要你所作所為不符合他心中所想,總會有無數惡語相向。

要么,便自己練出一顆堅硬的心,不懼外物羞辱。

要么,就站得足夠高,讓人敬畏著,不敢招惹你分毫。

心一寸一寸冷靜下來,沈青鸞眸光發涼,緩緩綻出一個讓人膽顫心驚的笑。

“見過國公夫人。”

她行了一禮,隨即不等人喚起便自己直起了身子。

“小女合離之身,不便污了娘娘的眼,這就退下。”

“等等!”萬貴妃給文國公夫人魯氏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別太過火。

又沖著沈青鸞緩聲道:“我母親一時嘴快,沈姑娘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沈青鸞勾唇,笑意卻不達眼底。

一時嘴快?不就是說魯氏的話并無錯處,只是說的不好聽而已了?

沈青鸞沖魯氏露出一個歉意的笑,“青鸞不敢,其實今日本是要向二姑娘致歉的。

前次在茶館,青鸞不懂事誤會了二姑娘,害得二姑娘被鎮遠侯扭送去了刑部。

聽說是打了板子,青鸞本還心驚膽顫,生怕二姑娘身嬌體貴受不住那板子。今日看二姑娘身體康健,心中才敢放下心。”

她學著魯氏那陰陽怪氣的表情掩唇一笑:

“一直聽說刑部的板子嚇人,如今見了二姑娘活蹦亂跳的,才知不過是唬人而已。”

萬貴妃兼文國公府一家人,臉色俱都黑了下來。

萬貴妃更是眸光陰戾地瞪著沈青鸞,周圍的人俱都大氣不敢出。

沈青鸞卻是坦然自若地一笑,甚至帶著幾分悠閑道:

“那日我原是想勸阻鎮遠侯一兩句,二姑娘天真嬌俏,侯爺怎么也該憐香惜玉才是。

只可惜正如夫人所說,我到底是合離之人,有些事不便開口。所以今日,青鸞合該向二姑娘道歉才是。”

說著,她果真向萬昀心福神。

平心而論,她行禮很好看,雙手纖細如玉,微微彎曲,顯得既恭敬又不失柔美。

衣袖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緩緩搖曳,宛如一幅生動的畫卷。

可她越是優雅美麗,萬家人臉色便越是難看得徹底。

她們只想看到沈青鸞恐懼、卑微、討好地跪地求饒,可不是想看到她如此端莊地展示自己的教養。

尤其是萬貴妃,原本鮮艷嬌美、如同上好暖玉的臉,這會直如一塊要裂開的碎玉。

萬昀心被送到刑部受刑,本就是萬昀心的心理陰影,更是萬家人的奇恥大辱。

沈青鸞居然以如此悠閑好笑的語氣說出來。

還牽扯出鎮遠侯來!

萬昀心的確癡戀鎮遠侯,文國公府眾人皆知,甚至是歡迎支持。

可卻不代表這件事能夠如此光明正大地宣揚出來!

女子跟在男子屁股后面主動獻殷勤,能是什么好名聲!

沈青鸞這番話明著是在道歉,實際上卻是將文國公府的底褲扒了個干凈。

露出內里的,白花花的大屁股來!

可恨至極!該死至極!

萬貴妃臉上的笑都要掛不住,硬生生變作一個扭曲可怖的表情。

“呵呵,沈姑娘果真的伶牙俐齒。”

沈青鸞側頭,斯文地笑了笑。

又是這句話,她都聽膩了。

若是和文國公府這幫殺豬屠戶比起來,她怎么就不算伶牙利齒呢?

萬貴妃忽然“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昀心那日回府,說你當眾欺辱她,我還不信。

如今你當著我的面都敢如此言辭刻薄,可想而知你當日是怎么欺負我妹妹的,沈青鸞,你可知罪!”

沈青鸞既然敢提起這件事,也就不怕她問罪。

當下連腰都沒往下彎一寸,眉眼平淡如波,“當日是萬姑娘自己承認,她愛慕鎮遠侯,所以才當眾撒潑污蔑我。而后是鎮遠侯將她扭送去刑部,與我有何干?

貴妃娘娘緣何今日總是揪著我不放?究竟是我得罪了貴妃娘娘,還是貴妃娘娘想找罪魁禍首出氣卻不能,只能欺我一個小小文官家的,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語氣平淡,話語卻是錐心!

屋子里那些原本看好戲的眼神,這會都變了。

說來也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這會坐在屋子里的,俱都是京都數得上名的世家女。

原本看見萬貴妃刁難沈青鸞,彼此都是揚著看好戲的眼神。

可這會,沈青鸞明晃晃地指出萬貴妃獻媚武將,反而瞧不起文人清流。

可不就惹了這些人的不滿?

世家之間,雖然有文人相輕,想著彼此踩一腳的臭毛病。

可內部又隱隱地連成一線。

今日萬貴妃籠絡著眾人坐在這,卻又不知如何駕馭這些人,只能說走了一步臭棋。

萬貴妃沒發現眾人的神情變化,聽了沈青鸞毫無懼色的話,勃然大怒道:

“放肆!沈青鸞,我敬你是沈舒的女兒所以有心想和你親近,你卻屢屢羞辱我妹妹,你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