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荒天之下 > 六百五十、吾追卞莊子
  雖然商國眾權群貴已經定下向外擴張的策劃,但要打仗,總是要先做漫長準備的。

  尤其是今日之商國。

  韓陰終于徹底將帥之權貫通、實施到各派勢力盤根錯節的軍隊中。

  從前的韓陰好比宋朝之官。——可以粗簡地認為,名義和實權不能一手抓、全都要。

  韓陰可以指揮一支商子殷指定的軍隊作戰時,就沒有名義調動其他軍隊,指揮權也是暫時的。

  可以調度大營軍隊整體的排布時,便沒有權力去指揮這些軍隊何時進攻。調度的名義亦非長久。

  這般搞,自是因信不過。

  而今天,韓陰終于名副其實。

  他可以招募部曲,此為待遇與私權,是彰顯其位尊,令人不敢再加小覷;他可以知曉六大國公、北疆南地的軍隊力量,可以對此進行制令、審令、賞罰、調度、指揮。

  他可以用權力之眼看到軍中各種細節。他也可以用權力之手調修、塑造軍隊的整體布施。

  這才是真正的將軍。真正的一軍之帥。只有這樣的大將軍,才能做到提兵天下,群雄避易。

  非真雄主,不敢縱武。非真恩遇,不兼權名二主。

  商子殷對他韓陰,自然有利用,可這份恩情,卻是漢刀唐劍——鐵打的。

  這段時間,韓陰一直在整合商國強行結伴在一起的紛雜軍隊。

  跟隨大將軍走在日益因軍令而肅整如山的營道上,王之韋越發感受到韓陰的天賦才略。

  可越是看到、感受到這一切,越是明白韓陰對商國軍隊的梳理與改善,王之韋便越發感到憂愁。

  韓陰與每一個向自己行禮的修士回以微笑。

  王之韋終于忍不住開口感嘆“李持節和魏繩祖為您募集部曲,那次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您在帝國散修、宗門庶士中的威望。”

  “您看,向您行禮的十個人中,九個都是這樣的人。”一名修士因大將軍親和的微笑而面色潮紅,退下的腳步都發飄。

  王之韋見狀,繼續幽幽感慨“現在,這種感受,越發深刻。”

  “他們,也想要建功立業。他們和你我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普通人。”韓陰平靜地回應。

  王之韋聞言悶聲點頭。

  韓陰看到王之韋的狀態,托扶腰間長劍,冷冽肅殺的孤獨重歸這名將軍身上。

  他陳述道“為了讓我更好地指揮商國的征伐之器,商子殷已派來眾多凝鼎巔峰供我差遣。——他們的眼神,無一個不是死士才有的。”

  “或許您能想越王勾踐那樣,僅僅是一個命令便可以讓死士們相繼自刎。”王之韋勉強附和道。

  韓陰眸光掃掠于天,輕嘆道“商子殷希望我依靠這些死士自保,依靠這些人,突破凝鼎境,重鑄斷肢。”

  王之韋沉默了。

  二人其實都心知肚明。一個想問故土與恩情間的抉擇,一個卻只說身上的恩遇。

  韓陰回面睹得故人愁顏,不由笑道“歲不過百,怎生白發了?”

  王之韋迎著韓陰目光,只見韓陰烏發如墨,似一株鐵枝,將發傲氣。

  王之韋無奈一笑“世事不由人唄。屬下以前在仁皇省只想證明刺殺之道。畢竟作為宗門普通的弟子,又沒出眾的天賦,只能劍走偏鋒……后來遇到顧大哥,又想來這萬里江山中闖蕩一番名聲來……”

  “怎么也沒想到,今天竟混到這個地步,竟跑到了這里……”

  韓陰輕拍王之韋肩膀“故土可親,鄉音難改。我明白。——我大師父曾是落陽歷中赫赫有名的劍客。落陽歷遭受追殺后,大師父收留了幾個落陽歷修士。”

  “其中有一個古怪而倔強的老頭子,喝水只用自己的茶壺。他有很重的傷,已經分不清是當年跟隨至尊遺留下的,還是躲避追殺導致的,總之……在他離世前的一個傍晚,他把他那個根本不值幾錢的破舊茶壺打破,碾碎成塵。”

  韓陰稍稍沉默,片刻后繼續道“他找到大師父,囑咐我大師父,這茶壺是他當年投效至尊軍隊時,用故鄉泥土做的,不是什么珍奇物件。——他希望……將他遺骸燒成灰,摻著家鄉的土撒到門口那條河里。聞著泥土的味道,或許能流回故鄉……”

  “師父問他這么多年從未回過家鄉?他冷笑著說已經找不到了。等他想找的時候,一切都不是昨天了。”韓陰沉默許久,最后開口幽幽嘆道“那時我不解,既然物是人非,何必眷戀不渝?”

  韓陰看著整個大營,大營內越發干練高效的風范正替代往昔懶散放縱的風氣,他感到又喜又憂。

  “哪怕宗門諸省的經歷并不美好,可那片土地上的風沙雪霜,卻是我一步步趟過來的。終究是忘不了的。”韓陰站在大營里,語氣平靜。

  “我知道你有一個佳卿在等著你。”韓陰語氣輕快起來“人生常常不由己,可做什么樣的人,是你自己來決定。”

  “你不必和我一樣,你不必效忠商國。而我,我不能辜負商子殷的大恩。——是他實現了我執掌一軍、拜將受命的理想。我要報答他。”

  “你聽說過卞莊子嗎?”韓陰眸光銳利如鷹,看著王之韋。

  王之韋怔住片刻。

  韓陰哈哈一笑“嗐,看來你要多讀書嘍。不必擔心我,亦不必困擾于前程,吾追卞莊子。我會像卞莊子那樣過完一生。知道這些就夠了。”

  ………

  王之韋不久后知道,卞莊子是大荒歷史上,春秋時期的魯國士大夫。

  這個士人因母在世,在與齊國作戰時敗北三次。他明明有殺虎之勇力,卻敗北了三次。

  大家都瞧不起他,譏諷他。

  在侍奉母親至終后,卞莊子連戰連勝三場。周圍的人請求其停下戰斗。卞莊子卻答“有氣節之士,不負辱茍活。”于是沖入敵軍,力戰而亡。

  當王之韋讀到這段史書時,他便明白了一切。

  忠國報恩,本難兩全。

  后世有人認為卞莊子已洗去恥辱,何必一死了之,斷了自家香火,實在不值得。

  可王之韋卻明白,三場勝仗,不能洗去往日的對國不忠。于是以死報之。

  其人死而留氣節。

  這是那個時代士人的氣節。也是獨屬于氣節的,那浪漫而固執的血氣。

  當王之韋明白韓陰選擇擁抱死亡的那一刻,他不知道韓陰是如何下定決心,又怎樣看待生死。

  他只是仿佛看到韓陰張開雙臂,將天地間的風云擁入懷中,發出一聲快然大笑。

  那笑聲無聲,那快然沛乎天地。

  只是,知道了韓陰的選擇,明白了韓陰的終點,王之韋卻感到越發慚愧,越發想要證明些什么。

  王之韋他自己無從解析心中困惑。一切問題,都留待著現實去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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