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荒天之下 > 六百一十七、群賢畢至
  羅隱,大詩人。

  他身形皆足,不算羸弱,也不算高壯。若是與那林中鶴姿的身影重合,或許還有幾分隱世高人的風范。

  但羅隱一開口,就如項羽鐵騎般勢不可阻地摧毀了一切關于他的幻想。

  “真小氣,不就是偷一些桑葉嗎?司馬徽越老越摳,下次畫個大餅給他道歉就是了。我好歹還會畫餅,總比他強,連點兒好東西都不給我。還好我憑本事偷來了,要我說……”

  顧玉成“……”

  好吧,這就是一個貪圖小利且話癆無比的老頭,什么淵清玉絜、姿儀俊奇,什么天下名士、大德高人,和他絕沒有半塊靈玉的關系。

  白郅易深居宮禁,身邊圍繞之人每落下一句都是一片膏腴之地,初聽無意,深思熟慮后卻常常能夠挖出、找到所需之物。

  年輕的妖國天子因此領悟了“于簡詞短話中窺見深意、于繁言絮語中剝絲抽繭”的本領。

  只可惜屠龍之技可屠云中游龍,但面對地上的食草牛,需要的卻是庖丁之刀法。羅隱的話實在太多,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好像沙灘上的大石頭顯眼,但在沙漠中就難以遇到。

  似乎意識到孤掌難鳴,羅隱一番感嘆后轉而說道“我們都是元神。——凝鼎境了嘛。”

  話短力沉,引得顧玉成與白郅易紛紛側目。

  羅隱見狀,又故意將話題調轉到另一邊“我帶你們去個好地方,看個好東西。”

  羅隱回頭一笑,那張水波般起伏不定的臉此刻也恢復了原貌。

  一雙短眉上揚,兩對小眼鏡擠向并不挺高的鼻梁,厚嘴唇上是一片如狼藉戰場的花白胡須,亂糟糟的。模樣約有古稀之齡。

  羅昭諫在歷史上本就“人丑詩俊”,野史上甚至說宰相的女兒非常欽佩羅隱的才氣,日日捧詩誦讀,結果窺見羅隱本尊真容后,連詩也不讀了。

  眼下的羅隱倒還未達到慘不忍睹的地步。大概是老來讓歲月隱去了幾分棱角。

  倒是心魔不合時宜地感嘆道“不僅丑,還老,而且挺…猥瑣。”

  羅隱聞言笑嘻嘻地伸出手,一把掐住心魔,差點兒沒給心魔捏爆。

  很快,羅隱等人落入一片墨條林。

  之所以說是墨條林,是因為林中貼滿紙條,每個紙條都涂寫滿詞句。

  “左思!——左思!出來!你要寫《四都賦》?又在寫這些東西。”羅隱沖著林中放聲叫喊,震得墨條輕輕搖晃。

  枝頭結墨詞,濁氣勢沉雄。

  一道高大身影緩緩從詞林墨果中踏出,面無表情的男子微微點頭,算是承認了他的身份。

  羅隱輕笑“喏,這個家伙就是左思。筆力貴紙、才震洛陽的那個左思。”

  “又是個丑老漢……”心魔被松開后第一句話就在作死。

  左思,一個丑到讓老嫗都忍不住吐口水的人,史書落墨其容唯二字:絕丑。

  左思瞅一眼心魔,什么也不辯,低頭以指代筆,于掌中不斷書寫筆畫。

  原以為左思會生氣的顧白二人也微微怔住。

  白郅易心頭微動:這是一個癡于文賦的修士,這個氣勢強勁渾厚的寒門丑士,自有風骨。

  羅隱見此情形無奈笑道“不用管他。他是這樣的人。”

  不等幾人去好奇左思掌中所寫的是什么,墨林間忽落來一片梨花雨。

  又一道白衣身影姍姍來遲,幽倩來客手持綢布舞扇,放在額頭之上。

  整個扇面色如墨錠,凝實而古樸,微光傾下,又泛溢柔和之象,連那醇厚的烏黑色也不禁留住一抹輕快。扇面外飄垂的綢布似墨見水,愈是向外垂,其色愈素且白。

  似梨若梅。

  女子一把舞扇,持于頭頂,好似戴著斗笠。翩然獨立。

  墨詞林、梨白衣,幽客持扇山水間。好不風流。

  眼見顧玉成流露出崇敬之色,心魔再次開口作死“也是一個丑女罷了。有什么好驚奇的。”

  正扒拉枝頭墨條的羅隱聞言身形定住,旋即搖頭壞笑。——左思可以唾面自干,可以一生貧賤,這些都不是左思生命中不可釋懷的憾事。

  只有眼前的女子,他的妹妹左棻,是左思心頭執念。

  左思迎上來者,接過女子手中舞扇。

  左棻眼波流轉“昔年宮墻下,大雪如海,美人為司馬炎執扇而舞,那時我羨慕極了。不慕天子寵宮人,但思父兄家人……我還記得,小時候也曾執扇而舞,只可惜大家都說我不適合這些事……兄長那時便與眾不同。那年大雪時候,我就想,如果能見兄長一面,或許還可以跳一曲笨拙的舞。”

  口吶的左思連忙輕聲安撫道“‘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美的另一面從來都不是丑,而是惡。天下人皆知美,便是崇尚美,免不了會去追求美,去刻板的定下美的模樣。

  將‘美’固化,本就是惡。更不要說,丑者又何辜,受人厭棄?!——至于我家蘭芝,一點也不笨。”

  左棻微愣。

  前面的話,是反駁心魔。后面的話,是左思真誠的看法。

  自己妹妹,總是天地間不謝風華的香木蘭芝。

  左思回身踏步而來,一把抓住心魔,直接將心魔攥入掌中。

  對于自己一直忌憚、憂患的心魔在此地被接連制服這一情況,顧玉成多少已經有些習慣了。

  左思瞥一眼顧、白二人,神色中警告意味不言而明。完全是寵溺妹妹的兄長作態。

  他知道昭諫洞的處境,也知道眼下這場大戰到底是與誰相爭……

  該他做的,左思絕不推辭。但左思想要維護的人,也絕不退讓。

  兄妹啊。

  顧玉成與白郅易心中各有心事,但有那么一刻,二人都想到了南郡顧家的那棵梧桐樹。那是父親顧明文親手栽種。

  ……

  回過神來,再看左思,已與左棻耳鬢相近、低聲相語,時不時還會相視一笑。

  小老頭羅隱優哉游哉走來“大荒約有五萬年歷史,最開始的歷史,其實是傳說,像那盤古,如那女媧,在縹緲的傳說時代之后,便是妖族的時代,蒙昧而愚識的時代,純粹而熾熱的時代……”

  羅隱意識到傷春悲秋不屬于自己的風格,于是輕咳道“我想說的是,向上追溯,我們的目光會看到太多模糊歲月,足以令任何人困頓其中;往后推測,能夠邁出的距離又更不是我們能把握、肯定的……”

  “世局如此,何必猶豫?”一道洪亮聲音傳來,眾人看向來者。

  是一名少年,看起來不到二十歲,還沒有顧、白二人大。

  羅隱見到來者,連忙介紹道“明末夏存古。”

  夏存古身量不高,面容姣好,看樣子只是一名少艾,但那洪亮的聲音與眉宇間決絕勇毅之氣,卻如寒山掛月,明光炫目,令人不敢小覷這個少年。

  隨著少年到來,墨林中越來越多修士到來。

  羅隱一一指點介紹“那個舉止從容的紅臉膛,是漢代劉寬,比司馬徽那老賊還老好人。平生只貪杯嗜酒,氣量很大,是個君子;那個走路像蝸牛的,是南北朝李諧,具體說應是東魏、后來的北齊人,此人善用三短,是人中俊才。

  還有那個,陳朝的韓子高,看看,多俊秀,還是將軍呢。要我說,男人就要像韓子高和蘭陵王這種,又帥又不缺陽剛之氣。——當年,哦,我說的是我活著的時候,當年有幾個慘綠少年,仗著臉白來嘲笑我長得丑。幾個陰柔小子,油頭粉面,也敢稱帥。真是……”

  顧玉成輕咳一聲,提醒道“文武不相敵,剛柔可并濟。長得再帥自然也不能失了陽剛之氣。不過,你跑題了吧!?”

  羅隱撅嘴,遭到打斷后興致不高“哦。你看那個……”

  顧玉成與白郅易順著羅隱的指向,看向一名修士。

  與此同時,場內修士的目光也聚在來者身上。

  “那個玉面明眸的,就是李商隱。咦?李商隱背后是……司馬徽?!”羅隱作勢欲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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