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回檔少年時 > 第四十四章 人何以堪
  雪天。

  凜冽寒風。

  初見和紀靈去學校上課。

  1994年到了最后一個月,氣溫已經下降得不像話了。

  這樣冷的天氣,紀靈已經不具備起早床的能力,起床的時候總蒙在被窩里哼哼。雖然早起對初見來說也充滿挑戰,不過她只是把五點的鬧鐘改到了五點半,堅持提前溫習半個小時的功課,到了六點半,才叫紀靈起來。

  下樓的時候,紀靈穿了件藍色襯衣和白色針織衫,外面是黑色的外套,腦袋上罩了一個帽子,邊上是看上去柔軟的白色絨毛,人包裹的像一只圓圓的小羊駝,走路卻還是一蹦一跳的。初見一直叫她小心路滑。

  紀靈特別怕冬天,一到了冬天就冷得不行,但她總是生機勃勃的,不論春夏還是秋冬。

  張云起已經在樓下等她們一起上學。

  這是很久的習慣了。

  他的頭上落滿了雪花,襯著黑色的頭發顯得格外的晶瑩。

  “給。”初見把一包熱好的牛奶遞給張云起,張云起沒有喝牛奶的習慣,更不會熱,他每天早上最大的追求就是那一碗張記棲鳳渡魚粉。不過,她準備了,他會喝的。

  下過雪的道路變得格外難走,不過好在和學校的距離并不遠。整個江川一中已經銀妝素裹,那些純凈的白色在清晨里顯得格外安靜而且柔軟,滿天滿地的雪四散飛揚零落,落在操場上,草地上,湖面上,單杠上,食堂的屋頂上,紅色跑道上,一寸一寸地抬升了地面。

  這時候已經沒人有初雪時的興奮,長時間的冰凍天氣似乎誰也受不了。學校暫停了體育課和課間操,學生們的日子并不好過,好多凍得手腳生瘡,學校走廊盡頭的茶水室也已經變得格外的有人氣,一到下課時間,所有的人都沖到茶水間去換熱水到暖手瓶里。

  早讀課上,同學們在朗讀南北朝文學家庾信的《枯樹賦》:“昔年種柳,依依漢南。今看搖落,凄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這時候,初見就會想起夏天那會兒,天空湛藍,夜晚有繁星,晚風吹過壩子上乘涼的老人,他們的身邊有孩子的嬉笑聲,小狗趴在門口吐舌頭,小貓的尾巴不停搖擺。那時候以為一切都很遙遠,“未來”還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名詞,懵懵懂懂中,三年高中卻已經走到尾巴上了。

  “在想什么?”坐在后面的張云起見她望著窗外的雪發呆。

  初見回過神,看到張云起的那張笑臉,心里溫暖,但忽然又想到了明年高考之后填報志愿的一些事情,有些茫然,想想說:“沒什么的,只是聽到大家念《枯樹賦》,突然感覺到時間過得快。”

  張云起有點兒不知道怎么接初見的話,這女孩心思重,他想了想道:“怎么說呢,不要等雪消融之后,才開始懷念那年冬天的雪。時間當然過得快,但我們所處的當下這一刻,才是有意義的。剛才你提到了《枯樹賦》,凄愴江潭之前,還是有依依漢南的,我覺得這就已經夠了,只不過庾信太貪心,要一直是依依漢南,那得打多少興奮劑呀?成老樹精了都。”

  初見抿嘴笑:“云起,我覺得你把語文默寫部分做好,成績一定會比我好,因為你對文章的理解更深刻更透徹。”

  張云起心里完全不這么想,因為他的思想來源于社會大學的實踐,有時確實挺實用,甚至可以說成是功利式的深刻,但這和課本上那些貌似有理實在無用的大道理不一樣,不會受到照本宣科的閱卷老師的偏愛。

  他笑道:“成績你第一我第二不挺好的嘛,而且我可沒奢望過在你上面。”新筆趣閣

  初見一怔:“為什么?”

  張云起撓了撓頭:“太吃力了嘛。”

  初見一向較真:“你是心思沒放在學習上,當然了,我知道你事情多的。”

  說這話的時候,初見心里有些許失落,她是從小立志要考清華北大的,也抱有絕大的自信,但是云起的成績……

  這時候,下課鈴聲響起了。

  初見去打熱水,和平常一樣,她拿了兩個保溫杯,一個是她的,一個是張云起的,她往張云起的保溫杯里放了幾片茶葉,她知道他沒有別的愛好,很少吃零食和喝碳酸飲料,一年四季保溫杯里泡的全是茶葉。

  總之,這個少年,日子過得不像少年。

  中午放學,兩人一起去張記吃飯。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張云起遇見了他的秘書楊瑾。這姑娘穿著一件大棉襖站在滿天的雪里,看到他就焦急地嘴里邊喊邊招手,張云起走過去道:“邊走邊說吧。”

  楊瑾跟在后面告訴他說,今天在廠長柳東盛的帶領下,紅星的工人們都去森海集團總部了。事情鬧得很大,職工們不吃不喝不鬧,就擱在森海大門前的馬路上,把整條街都給堵住了,柳東盛已經進去和森海的趙世明談判,什么結果目前還不清楚。

  當然,楊瑾不清楚,張云起心知肚明,柳東盛和趙世明的談判短時間內肯定不會有什么結果,趙世明怎么可能輕易繳械呢?

  然而既然事態發展到如今這般境地,過程已經不再重要了,趙世明是什么態度也不重要了,結局已經是注定的了。從多次強行拆廠到大火燒廠,再到這次的職工上街,他們把大馬路一堵,整條街道直接癱瘓,消息就會像秋天的枯草,星星之火燎起荒原,要不了多久就能傳遍整個江川市的大街小巷。

  這樣的輿論壓力是巨大的,沒有幾個人承受得住,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壓力會越來越大,要是再鬧點人命,事態會往難以想象的方向發展下去,就像紅星廠大火一樣,市里面肯定要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避免輿論往全省全國燒起來。

  至于反應是什么,毫無疑問,第一要務是滿足職工們要求的下崗安置費,但森海從凰城那里拿到的低價賣地款是不夠的,這里面還存在著一個很大的虧空,那么,這筆錢究竟該誰出呢?

  凰城不可能出,白紙黑字的合同都已經簽了,該它掏多少錢也掏了,讓高山大發菩薩心腸額外掏這筆巨額資金?笑話!

  森海則是想出但出不起,森海本身就是一家瀕臨倒閉的企業,負債累累,這次利用全市機電行業重組的契機借殼重生,手段高明,但還是沒錢,要是有錢,事態就不會發展到眼下這個境地,所以,張云起的結論是市里面被逼的沒辦法,會讓市財政先補上這筆錢,但賬會記在森海頭上。

  如此一來,市里面賠錢敗名聲,有些人的結局可能就不太美好了,首當其沖的就是柳東盛,他可是紅星電子的廠長!帶著職工們干出這樣的事兒,怎么可能會有好果子吃?但問題是他不這么干,職工們也不會善罷甘休,也會鬧,他也沒有好果子吃。

  某種程度上講,柳東盛面對的情況是很艱難的。作為紅星的主事人,除了四處救場之外他沒有任何辦法,甚至就連紅星被賤賣他都不知道,他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但局勢逼得他不管怎么做,都是錯的,可以說,柳東盛早已經走進了死胡同里,不過左右搖擺之后,他能站出來為職工們請命,還是難能可貴的。

  還有一個走進死胡同里的是趙世明。

  他面臨的局面是和柳東盛一樣的,棋子一枚,進退兩難,這一攤子事兒根本沒有辦法收拾,但既然出了事,就要把黑鍋接好!他被擼下來應該是高概率事件。不過,張云起想的是要讓這個高概率事件變成既定事實。

  戲才剛剛開始,眼下楊家榮已經明確給他表了態,但是想要讓高山把已經到嘴邊上的紅星133畝地吐出來,可不會那么容易。

  楊瑾匯報完之后,張云起心里已經有了底,讓楊瑾留下一起吃飯。

  楊瑾倒是焦急,說:“張總我不餓,只是天氣這么冷,職工們待在森海那里,也不吃東西,情況很不好,好多都是上了年紀的叔叔伯伯,他們全憑著一口氣在堅持,還有,柳廠長去趙世明的辦公室已經幾個小時了,一直沒動靜,可能會出事……”

  出不出事張云起顧不了這些。

  殘忍嗎?殘忍!

  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

  底層人,抗爭總要付出代價的。

  說白了點,到了這樣關鍵的時刻,誰都不能退后一步!否則,職工們的訴求前功盡棄不說,還要把他的全盤計劃毀掉。

  因為如果這次阻擊不掉趙世明,那么紅星就真的拱手送給高山了,楊家榮必定震怒!因為這里面涉及到的已經不僅僅是紅星一家企業,而是全市國營企業改制的方向性問題!結構性問題!

  這也就是為什么他張云起承諾接收全部的紅星職工,但條件是,柳東盛必須率領職工向森海討要全額下崗安置費的核心原因。但這些的話,他沒有辦法對楊瑾這個沒有太多社會閱歷的女孩子說。

  旁邊還有初見呢。

  她小臉上已經有了一絲擔憂。

  張云起盡量心平氣和的對楊瑾說道:“森海那邊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柳東盛會處理好的,你第一時間把消息傳給我就行,其他的順其自然,吃完飯再過去吧。”

  楊瑾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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