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其實不應該來的。”
身后的那個人,忽然嘆了口氣,開口說道。
我將繩子飛快地系在了井口的鐵板上,然后才回過頭去。
果然是梁院長。
他并沒有走過來,停在了距離井邊幾米遠的地方,雙手隨意地交叉握在一起,放在小腹位置,一雙眼睛中,似乎沒有半點惡意。
反而,帶著一絲同情,還有……憐憫?
院子里拂過陣陣的微風,打著旋掠過,野草沙沙作響。
但聽在我的耳中,卻像是無數冤魂啜泣低訴。
“梁院長,你果然不是普通人,連我的障眼法都失效了。”
我緩緩地將額頭的黃符解開拿下,扔在了一旁。
他微微一笑:“陳氏天機門的術法堪稱一絕,你們兩個大搖大擺走進來,我的人都沒有發覺,要不是你觸動了這里的禁制,恐怕連我也不知道有人進來了。”
“你說的禁制,應該是那塊鐵板吧?”
其實今天第一次見到那塊鐵板,我就察覺有問題了,現在想來,應該就是我們白天動了鐵板,所以梁院長才會匆匆趕回,前往檔案室。
所以,他應該是早有防備。
梁院長沒有回答,他看向了那口井,再次嘆氣。
“你有沒有想過,這口井是不能隨意進入的,就像這些年以來,每一個進入井里的人,他們都以另一種生命形態,重新回到這個世界。”
“你的意思是說,復制人?”
“如果你要這么解釋,倒也可以。事實上,當你們洞察到這個世界有復制人存在的時候,就注定了,你們將會被法則抹殺。”
梁院長還是剛才那副姿態,但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的身上都出現了一種肅殺的氣息。
周圍的旋風,似乎更加緊了幾分。
我笑了起來。
“法則?什么是法則?梁院長,無論這口井有什么樣的古怪,破壞法則的人應該是你才對吧?那些被你殺害,丟在井里的孩子們,難道他們也都破壞了法則?”
“你錯了,我不是殺害他們,是幫助他們獲得新生。”
他抬頭看向夜空,緩緩說道:“你并不知道,來到福利院的孩子們,其實有一大半都是有著特殊的疾病,聾啞殘缺,智力障礙,或是某種生理缺陷,否則你覺得,他們為什么會被遺棄?”
我忽然腦海中閃過了一絲明悟,疑惑道:“難道,你通過的這種方法,讓獲得所謂新生的人,生理缺陷、肢體殘疾都好了?”
“當然。”
梁院長臉上帶著滿滿的驕傲,轉身望向了教學樓的方向。
“這里的孩子們,每一個都很感激我,因為是我讓他們獲得了新生,所以,我就是他們眼中的神,是他們的主宰。”
“既然這樣,那呂子明有什么殘缺,你為什么要害他?據我所知,他和哥哥都是因為失去了所有親人,才會被送到福利院。可是現在,他連自己有一個哥哥的事情都不記得了。”
“呵呵呵呵呵,當然不是所有人都這樣,因為有些孩子是有心理障礙的,他們有的狂躁,有的過于頑皮,有的妄想挑戰我的權威。所以,我就把他們送到井里,等他們新生的時候,就都變成乖乖聽話的好孩子了。”
梁院長依然還在微笑著,他看向了井邊,低低說道:“這么多年以來,只有一個例外。就是那個呂子明的哥哥,呂子同。他非但不聽話,而且還差點察覺了我的秘密,我本來想把他也改造一下,結果他卻跑了。”
我心里一動,既然梁院長這么說,那就說明,現在的呂不同,并不是復制人!
可是,為什么呂子明說,他的記憶中呂子同已經死了呢?
“我猜,你不但改造了他們的身體,還給他們灌輸了很多你設定好的記憶,所以,呂子明才會不記得自己有個哥哥,才會記得小時候有個叫呂子同的同學死在了井里。”
“差不多,你很聰明,這么快就發現了問題的關鍵。”
“那蘇偉成呢,蘇童的父親,他是否也被你所害,丟進了這口井里?”
我追問道,這是我心底最大的疑惑。
他嘆了口氣,說:“沒錯,但我并沒有害他,是李元把他弄暈,丟在井里泡了一夜,后來的事……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誰?”
“呵呵,天下的事,就沒有我紅衣門不知道的。”
紅衣門?
原來他是紅衣門的人!
二叔曾經說過,江湖行當有外八門的說法,其中紅衣門的創始人,本是一個變戲法的民間藝人,這個門派行走江湖表演時普遍都是穿紅衣,因此而得名。
紅衣門最擅長的,便是各種幻術以及障眼法。
我恍然大悟,難怪我的障眼法在他面前無效,原來這家伙居然是紅衣門的人。
“現在,你的好奇心已經得到滿足,我也沒有理由再讓你活下去了。”
梁院長的聲音慢慢轉為冰冷。
“你敢在這里殺人?”我眉頭一挑,冷聲質問。
“呵呵呵,你說錯了,我為什么要殺你?我從來都不會殺人。我只會把你丟進這口井里。等到明天一早,當你從這口井里爬出來的時候,你將會遺忘掉今天晚上的一切,繼續新的生活。”
他握在一起的雙手忽然慢慢分開,然后,四下里突然起了一陣淡淡的薄霧。
我正暗自戒備,周圍的草叢里就接二連三地爬起了許多小孩子,有男有女,渾身血污,四肢著地,慢慢地向著我爬了過來。
這些小孩子,每個人的雙眼都是上翻的,露出瘆人的眼白,面帶獰惡,不斷迫近……
梁院長站在面前,發出低低的怪笑,身形向后退去,漸漸消失在霧氣中。
我下意識地退后了兩步,正要運起術法和這些陰靈拼斗,但目光掃過,卻忽然發現,這里面有不少面孔,是剛才在井里看到過的。
不對,這恐怕是幻術!
因為此時此刻,這些陰靈應該還在井里和呂不同“敘舊”,就算梁院長召喚了他們,也應該是從井里爬出來,而不是從土里鉆出來。
一念及此,我雙手迅速掐訣,然后從身上拽出一張破煞符,向著最近處的一個陰靈打了過去。
“吾奉七星,三清顯靈。破煞,急急如律令!”
這是最方便快捷的七星破煞,而且功效比一般的鎮邪符要厲害得多,尋常陰靈一旦撞上,基本上沒有活口,立時就要魂飛魄散。
所以,這玩意我通常很少使用。
只是這一次,周圍陰靈太多,必須速戰速決。
這七星破煞符打出去,在半空中嘭的一聲自動燃燒,化作一道火光,筆直地打在了那個陰靈的身上。
但,那陰靈的身形倏忽消失了,就像根本沒存在過一樣。
見七星破煞符沒起效,我立刻明白了,這些陰靈都是幻術,目的是讓我陷入迷亂之中。
隨后,我再次掐訣,迅速咬破中指,用指尖血在額頭和眼皮一抹,然后氣運雙瞳,勁貫天門,猛地睜開眼睛,一聲大喝。
“乾坤無極,天地六合,諸法空相,不動明王,幻滅!”
這是天機門的又一門絕學,喚作不動明王咒,此法一出,破一切幻術魔障,任何邪祟都不得近身。
剎那間,我的雙眼如同籠罩了一層金光,在這層金光的加持下,四下里的陰靈逐個擊破,一一慘嚎著退散,化作虛無。
微風散去,周圍再次回歸寂靜。
我收了法咒,暗暗松了口氣。
茫茫夜色中,梁院長早已不見,唯有一輪圓月高懸,如同一只神靈的眼睛,散發著清冷光芒,俯窺大地。
就在這時,身后井口突然探出一只手臂,緊接著,呂不同從里面爬了出來。
“你跟我來,井里有好東西。”
他突然神神秘秘地跟我說了這么一句話,然后上前拉著我的胳膊,就往井口拖去。
他力氣不小,我猝不及防,被他拉了個趔趄,身子一歪就往井里倒去。
這是什么情況,他怎么突然拉我去井里?
我立即伸出手,撐住井口,這才讓自己沒有掉進井里。
回過頭,我一眼就看見了呂不同的雙腳。
是干的,完全沒有沾水。
我立即反應過來,這也是幻術!
但幻術只能讓人產生幻覺,不可能真的傷人,于是,我反手卡住了“呂不同”的脖子,將他死死按在井口。
隨后,他的那張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化,竟然變成了梁院長。
“你還有什么本事,不妨一起使出來。”
我掐著他的脖子,用力往井里按去,他不斷掙扎著,卻無濟于事。
眼看他要被我制服,身后突然傳來了一聲大喝。
“臭小子,快放開梁院長,不得無禮!”
是……是二叔的聲音?
我頓時一愣,下意識地回頭看去。
卻在這時,有什么重物狠狠地砸在我的頭上,我眼前一黑,差點暈厥過去,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眼前直冒金星,頭疼欲裂。
再看身后,哪里有什么人?!
梁院長的手在腰間一摸,抽出一把寒光閃爍的匕首,陰笑著向我走了過來。
“你這小子鬼門道還不少,倒是我大意了,看來留你不得,黃泉路上,你去和那些井里的陰魂作伴去吧!”
一道寒光閃過,直奔我的心口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