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霖曉】
肖里正驚呆了。
和初學寫字的孩童模仿而出的圖形不一樣，肖霖曉寫出的字體瀟灑而緊湊，儼然是真正的文字。
尤其是那個曉字，他婚后在婚紙上見到，纏著隔壁村的秀才問才認識，現在都不會寫。
“曉，明也。”肖里正搖頭晃腦地背。
當時正值日出，秀才不耐煩地指指太陽，說：“那就是曉。”肖里正不信，跟在他身后走了幾里路才偷聽到他說這話。
從此深深印刻在腦海里。
只是，這字咋著這么奇怪呢。
肖里正識字不算多，左右許久才恍然大悟。
他摸著并不存在的長白胡子，擺出長者的氣質，慈祥地說：“小小啊，你會寫字是很厲害，但是這字的結構還是要練一練，你。”
他指著中間的【霖】字對她說：“雨和林怎么能一上一下地寫呢，還寫得這么小，多不和諧啊。”
盡管他寫字不好，也不妨礙指點別人。
反正是小孩子，不懂。肖里正暗自點頭。
肖霖曉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欲言又止。
她用了許久才憋住笑，一臉天真地說：“這是山神大人給我起得名字，他說，霖就是這么寫的，雨下成林。”
“雨下成林，雨下成林……好！”肖里正不是文化人，此刻卻也被這簡樸又深奧的自然道理給震撼到。
多么單純的道理啊，雨下了，樹長了，林子形成了。
人不也是這樣。
怪不得起名叫霖曉，經歷風雨方可成林，成林遠眺才可見曉。
對孩子樸實而真摯的祝福。
他之前怎么就沒想過呢。
肖里正忍不住面朝山的方向，深深鞠躬。
嘴里還念叨著，“尊敬的山神大人，求您也給您忠實的信徒賜名吧……”
肖霖曉無話可說。
隨口捏造的山神，居然因為她的連環詭計騙到一個信徒。
罷了，不騙錢就行。
肖里正說得誠懇，肖霖曉的目的可還沒達成，毫不客氣地打斷他。
“那您，我改名的事情……？”
“該，馬上就改！”肖里正一個激靈挺起背來，眼中閃著耀眼的光。
他抓住肖霖曉的手，急匆匆往祠堂趕去。甚至嫌棄她腿短走得慢，干脆一把抱起來跑。
全然不像個四五十歲的人。
今天論守祠堂的肖阿牛筆直地站在門口，見里正走來，趕忙揮手打招呼：“里正，您來啦。”
肖里正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囑咐道：“去把宗老們都喊來，有要事商議。”
“什么？！我這就去！”肖阿牛被他嚴肅的模樣嚇到，一溜煙跑去喊人。
肖里正欣慰地點點頭，面上還繃著。
走到祠堂門口，把肖霖曉放下，牽著她的手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跪著禱告。
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詞。
肖霖曉聽不清他說的話，也沒太有興趣，打量起祠堂來。
她個子小，蒲團又高，說是跪著，其實更像是蹲在地上。
祠堂幾乎沒有孩子出入，一切都是為成年人打造。
尤其是身材高大的男性成年人。
供臺很高，從肖霖曉蹲著的角度只能見桌底的蜘蛛網和灰塵。肖家老祖們的牌位高高在上、整齊劃一地擺放，三面把人包裹住，形成極強的勢壓。一層更比一層高，最上層則數量最少，顯然，分量也最重。
肖霖曉偷偷挪一下膝蓋。盡管她是蹲姿靠在蒲團上的，但到處都是草刺的蒲團扎得她膝蓋很癢。
但在這樣肅穆的氛圍下，動一動膝蓋就仿佛犯下彌天大罪。
怪不得宗族制度能傳承數千年，即便在思想解放的現代也有大量追捧者。
肖霖曉低下頭，眼睛盯著墻角飛速爬行的小蟲子，才感覺能正常喘氣呼吸。
如此洗腦，不愧是封建社會。
宗老們進門時就見到肖里正在與祖先對話，更可貴的是他身邊的女娃，竟也做手捧蓮花狀，低頭默思。
一時間，他們也不打算詢問肖里正違反規矩帶女娃娃進祠堂的原因。
這孩子的心性，難怪。
肖霖曉表示，她只是無聊且困，用手撐著下巴打瞌睡，誰想到引發這般誤會。
誤會的好，多誤會幾次。
肖里正雖上年紀，耳朵還是十分聰靈，算著人差不多到齊才緩緩睜開眼睛，站起身來面向諸位宗老，深深鞠躬。
“諸位宗老，肖家莊的希望，找到了。”
輩分最長的肖雨滿頭花白發，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走進來。
聽到這話，老人眉頭緊鎖，用手中拐杖狠狠杵地，發出砰砰響聲：“小子，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講。這么一個小女娃，還能是肖家莊的希望？哼，我啊，不外嫁就不錯了。”.o
肖雨的兒子當年和肖里正爭奪里正位置失敗，以至于老人從來他不順眼。
肖里正張嘴就想辯駁，被和他一條心的其他宗老阻止。
他皺著眉閉嘴。肖雨輩分比他大不少，在肖家莊威信也高，他若真的敢說反駁之語，怕不是會被扣上不敬的罪名。
肖霖曉圓圓的大眼睛提溜轉，三兩下就分析出局面。
肖里正不敢出面，她敢。
反正是小孩子，又是唯二親眼見過山神大人的，童言無忌……不過分吧？
“老爺爺，”肖霖曉站起身來，著肖雨，滿臉無辜神色，說的話卻毫不留情：“您就是最厲害的那位宗老爺爺吧，可惜山神大人說……啊，”女孩似是驚詫地捂住嘴巴，好一會兒才放下自己的小手，扯著衣角扭扭捏捏地說：“我是不是說錯話了呀……”
這話實在水平高，一個字不說卻好像什么都說了，端其他宗老望向肖雨那奇怪的眼神便可探知一二。
肖雨氣得胡子都在發抖，卻又無從駁斥。
一句壞話沒說，怎么駁斥？
肖霖曉咧著嘴巴笑得可愛。
果然，當綠茶就是好使。
山神的名頭更好使！
肖里正見肖霖曉主動張嘴，把肖雨懟了個啞口無言，干脆趁熱打鐵說道：“肖小已被山神大人賜名肖霖曉，此刻是來祠堂改名的，不過……”
眼見各位宗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他話鋒一轉，說：“我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建議，自己拿不定注意，要麻煩各位宗老一起探討了。”
無盡的昏迷過后，時宇猛地從床上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