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廝和畫中的禿驢好不相似。”獨角妖鬼說著將手中畫卷敞開,晾在覺法面前。

  覺法不用伸長脖子,他早就已經看過畫卷上的模樣。

  要說到底有什么相像的,那就是都有著鼻子眼睛、一顆錚亮的大光頭,以及身上看不出什么顏色的袈裟。

  和尚雙手合十,在心中宣了一聲佛號。

  他要是開口,怕是會犯嗔戒。

  這獨角鬼的一對招子難道是用來喝水的嗎。

  除了都是和尚之外,他們哪里有半分的相似。

  更不要說他一身鬼氣,將自身人修的氣息包裹的滴水不漏。就是尋常筑基都不一定能看破這道障眼法。

  眼前這小鬼,哪有那份實力和眼力。

  獨角妖溜圓的眼睛轉了一圈,將手中的畫卷合上,不假思索的朗聲道:“某懷疑這廝和大鬧了湖鼓山鬼市的賊禿有關。”

  此言一出,山城守門的小妖頓時圍攏了過來。

  有的拿著長戟,還有些手持斷刀。

  甚至還有妖怪干脆用自己肢體幻化的兵刃。

  覺法并未有絲毫的驚慌,神色淡然的看向那獨角妖怪。

  直勾勾的眼神,盯的獨角妖有些不自在,厲聲:“來呀!”

  “給我拿下!”

  左右夾著兵器的小妖往前一步。

  站在覺法的身側,手中枷鎖就要往上套去。

  嘩啦啦,鎖鏈碰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幡內的涂山君望過去,傳音給和尚:“覺法,舉起尊魂幡,我便幫你殺光阻你之人。”

  聽著涂山君的話,束手的和尚平靜的說道:“阿彌陀佛,小僧并未覺得是如何,既然事情是我們干的,總該有此一劫。”

  “劫難無可躲,那便應之。”

  涂山君一陣沉默,隨后笑了起來。

  只是笑聲多了幾分沙啞和追憶。

  聽著分外的怪異。

  也不知和尚到底有沒有聽出這份笑聲的言外之意,總之涂山君沒有再說什么,和尚也未再言。

  兩人說話的功夫,枷鎖已經扣在覺法的脖子上。

  木枷也不知道經歷了什么,看起來十分的破舊。

  上面發出響動的鎖鏈也攀爬上了不少的鐵銹,銹跡斑斑的地方,好似隨便一扯就斷掉。

  “帶下去。”

  隨著一聲令下。

  不管是以什么樣的姿態,終究還是進了城。

  山城沒有和尚想象中的那么大,許多地方建造的不甚規則,也就雛形還能看出些許的規劃。

  后來的那些建筑大多都擁擠在一起。

  臟亂無序,并且毫無美感。

  妖氣成瘴氣籠罩在山城的上方,妖魔鬼怪的低吟,魑魅魍魎的自語,更顯得此城池像是妖魔洞窟。

  不,這里確實就是魔窟。

  就連湖鼓山坊市都比這里干凈整潔。

  穿過長長的夾縫巷子,七扭八拐,宛如走迷宮一般。

  跟在和尚身側的長耳小妖左右環顧,這才帶著些許抱怨的說道:“將軍,莫不是又抓錯了,這個月已經第五了個,小的都不敢往山君那兒送。”

  “上回送過去,山君大發雷霆。”

  “也就是我跑得快,才只咔掉了兩顆牙。”

  長耳妖咧嘴,兩顆門牙的位置只剩下空洞,一幅滑稽可笑的模樣。

  體型明顯強壯,身著半幅披掛的小妖將趕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噓,大將既然說他是,我們就抓了便是。”

  “剩下不要管。”

  “隨手丟到牢里去,莫要去攪擾山君。萬一山君被惹煩了,小心拿你下酒。”

  盡管早就知道是這么回事兒,不過從倆小妖嘴里聽說,又是另一種不同的感想。

  只當人類會殺良冒功,原來妖怪也如此。

  因為變妖丹的關系,許多人都變成了妖怪。

  而一些修為上來的妖怪又要幻化成人,這人與妖的界限,早已經不是什么鴻溝。

  妖魔鬼怪一多,死的人可就多了。

  涂山君不由得哂笑出聲。

  “阿彌陀佛。”

  覺法虛合雙手,在心中宣了佛號:“前輩何故發笑?”

  “跟你行俠仗義了兩三月,本座竟然有些帶入了,所以發笑。”

  “這是因為前輩本就是個好人,所以才會因做好事而感到高興。”

  “哈哈,別惹我笑了。”

  “你以為尊魂幡是什么法器?”

  “你覺得他們都是自愿入幡嗎,還是說,這些人就都是惡徒,沒有一個好人。”

  “若是沒有我的主觀意愿,魂幡根本不會吸收陰魂,而現在,尊魂幡有兩千多陰魂,未來還會有更多……”

  “阿彌陀佛,前輩,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得長生?”

  “和尚,我問你,世上魔頭千萬,真就沒有一個成仙嗎?”

  覺法默然相對。

  和尚不再說話,涂山君也沒有追問。

  不過是見到人與妖的混雜,有些感觸而已。

  本來該一笑而過的,只是因為和尚的疑問,所以涂山君解答了兩句。

  也許,最初活在那個偏僻小村子的時候,他確實是個人畜無害的好人。

  在他死后,心態就多有轉變。

  而今二十多年過去了。

  他已經是金丹宗師,幡內生魂兩千余。

  經歷了那么多,沒有性情大變都算心智堅韌之輩。他不是神仙佛陀,怎可能沒有絲毫改變。

  少頃。

  押解覺法的小妖停了下來。

  他們過了長長甬道,到了牢獄的門口。

  結實的木樁釘入地下,土石堆積成長著青苔的高墻。

  解開覺法脖子上的枷鎖,卻并沒有打開鐐銬,將人往前一退道:“勞煩狼兄伸手,將這位關進牢去。”

  守門的老狼上下打量了一番覺法,褶子堆成犯愁的模樣:“都已經夠擠的了,怎得還往里塞人?”

  半披掛的妖怪撇了撇嘴:“嗐,還不是犀大將吩咐的,老狼你要是有牢騷可以去問問犀大將。”

  著短衫的狼妖嬉笑擺手道:“俺可不敢,那是山君的舅子。”

  “也不知道犀牛精如何生出那樣貌美的妖精。”

  “俺要是有個這樣的妹子,也送去給山君當夫人,混個什么大將來當當。手底下管著幾百小的們,那真威風。”

  “別想了老狼,你這丑怪就是有妹子,長相定然也差不多。”

  “嘿,話可不能這么說……。”

  閑聊片刻,該是想起了正經事,狼妖又叫來了幾個看守牢房的妖怪:“將他丟進去。”

  “狼頭兒,這妖鬼弄到哪個牢房?”

  “空著的那個。”

  抬頭看了一眼時辰,應當有個戌時,趕忙吩咐道:“將飯食催促送去,要是牢里的那些寶貝死一個,俺通情理,山君卻不會,定然會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盛酒。”

  “狼頭兒哎,兄弟們可不敢耽誤這件大事兒。”穿山甲邁著短腿順著一側的通道鉆入伙房。

  既然有人去催了,身旁的蛤蟆精就負責押送覺法。

  剛進牢房,光線肉眼可見的暗了下去。

  別在橫梁上的油燈燭火幽幽。

  畢竟是戌時,牢房也沒有大的口子可以引進光芒,也就只能靠著油燈。

  只是,牢房內的溫度照比外面卻高了不止幾個溫度。外面是冬天的尾巴,那么牢房的溫度就已經到了春秋時。

  和尚沉吟。

  光靠幾盞燈可弄不出這樣的效果,要么有很多火爐,再厲害一些就是布置了陣法。

  但是,在牢房弄這些可沒有任何好處。

  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空出的牢房。

  倒是沒有和他同住的精怪,不過確實如狼妖說的那樣牢房很擁擠。

  首先一點就是小,并沒有太大的空間。

  土石墻角泛著潮氣,灰敗的墻面長著發霉的菌斑。

  木頭樁子釘下的門看起來也不結實。

  也就手腳鐐銬對于法力有一定的壓制力,但是對于覺法來說同樣十分微弱。

  他感覺只要自己稍微使勁就能掙脫出來。

  不知道是處于什么樣的心理,被關進來的妖精鬼怪都住著單間。

  除了一丈簡單草垛堆成的床之外沒有他物。

  ……

  覺法耳朵動了動,神色肅然道:“小孩子的哭聲?”

  放出神識,越過了一面墻。

  這道墻不算厚,內里也沒有多大的空間,然而看到的景象卻讓覺法神情凝重。

  不大的牢房里關了十幾個孩子,估計最大的不過七八歲,男娃女娃都有。

  安排著兩個大人照看。

  涂山君也將神識放過去看了看,當即了解情況。

  怪不得溫度會這么高,原來牢里關著小孩兒。

  他和覺法一路走來,遇到不少丟失孩子的,還有是強行奪走孩子。

  上次幫雪鬼的時候,他還斬殺了吃了變妖丹的人。那人說大黑山鬼王好食用小兒,掠來孩子都交了上去。

  ……

  “都仔細著,這一批開春就要送走。”狼妖背著手站在牢門前,來回走動的時候,綠油油的眼珠在小孩兒的身上打轉,最后落在兩個看護孩子的大人身上。

  “別讓俺看到死了哪個。”

  那兩人的臉色蒼白,雙腿顫抖,牙齒打顫。

  迎上狼妖的目光趕忙稱喏。

  要是他們沒有用的話就會被妖怪吃了。

  以前死過許多人,而他們不想死,只能幫忙辦事。

  照看著將飯食吃下去,狼妖才離去。

  沒辦法,冬天不適合運送,說不定半路上就都凍死了,送去大黑山也沒什么用。所以他們才養在牢里,還特別準備了火爐以及看護孩子的大人。

  覺法面色鐵青,攥緊了手中白骨佛珠,長身而起。

  “阿彌陀佛,菩薩有慈悲為懷,亦有金剛怒目。”

  “今日小僧便超度了這群腌臜禽獸!”

  涂山君知道和尚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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