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那年1981 > 7 腳脖子少了塊小骨頭
  繼父是坐堂招夫來的。

  73年,那時候大倉娘正懷著小四兒,眼看就要生了,他爹突發急病去世。

  發送了男人,孩子也下生了,家里一共五個孩子,最大的倉才十歲,頂梁柱一倒,一家人明顯活不下去了。

  好在親支近派幫忙,一邊伺候月子,一邊照顧孩子,還幫忙張羅了一個坐堂招夫過來。

  民間所謂坐堂招夫,就是女方死了男人,她為了家業和孩子,不離開這個家,而是招贅一個男人進來。

  男人來到這個家,權利是可以長期免費享用女人,義務就是無償勞動,無償撫養對方的兒女。

  命好的,自己命短,先女人一步早死,可得善終。

  命孬的,就是活得夠長,女人先死,大概率他會被對方的子女趕出家門回原籍,然后孤苦而死。

  但是不管命好還是命孬,坐堂招夫的死后,都要發回原籍埋葬,死了還是單身鬼。

  對方的子女會把他們的母親跟生父合葬,招贅者是撈不著的。

  同樣的搞了個寡婦,娶和招,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其實繼父長得還行,雖然家里窮點,弟兄們又多,但是努努力娶個滿天星的媳婦應該不成問題。

  只不過快到婚娶年齡坐馬車翻了,砸斷腿和腳,公社醫院不敢收治,只好送去縣醫院動手術。

  外科醫生給他切開,腿骨打了鋼釘,腳脖子那里被砸亂了的骨頭拿出來擺開,再一塊塊給拼回去。

  拼到最后發現,多出一塊圓溜溜的小骨頭沒處安放,這就像拼七巧板,有人用六塊就能拼出一個完美的小狗,再放上一塊那不兩條尾巴了。

  既然腳脖子都擺滿了,多余的那塊就扔掉算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腳上少了一塊小骨頭,只是對現在社會的醫術嘆為觀止。

  腿腳砸成那樣,醫生給割開擺弄擺弄再縫上,居然就能走路了,這比早先喝湯藥神奇太多了。

  出院以后干活走路都沒問題,就是走姿變成一只大鴨子,一瘸一拐,一歪一歪。

  從此這一歪一歪的鴨子步,嚇退了所有媒人,不出奇跡的話鐵定又是一根光棍。

  坐堂招夫來到梁家河,在這村外號老歪。

  ——其實他在老家的時候,因為是家中老三,外號三瘸子來著。

  家里就是老婆大權獨攬,老婆說什么,老歪同志聽什么,人老實,善良,能干。

  在村里見了誰都陪著笑,畢竟他是外來的,還是個歪啊歪,只能是下等人。

  吃過早飯三倉和小四兒去上學,二倉繼續去磚窯干活。

  地里早就沒活了,母親趁著山坡上枯草還多,帶著英子去嶺上摟柴禾。

  梁進倉有傷在身,暫時去不了建筑隊,更不用說打算好的煤礦了。

  只能在家和繼父繼續規整,同時等著所謂的木匠來修窗戶,還有送鍋上門。

  日上三竿了,還是一個人影不見,老歪心里越來越沒底兒。

  到底有沒有木匠啊?

  鍋來?

  但是看看老大氣定神閑的樣子,想問的話幾次到了嗓子眼,又咽了回去。

  傍晌天的時候,鍋沒來。

  禍來了。

  老歪在院門口遇上賈二和賈五疾風火燎闖進來。

  老歪嚇得鴨子步往旁一蹦,才沒讓狗熊一樣的兩兄弟給撞到。

  眼看兩座小山一樣的背影奔著院子里的大倉而去,老歪嚇得眼前一黑。

  雖然堅持著沒昏過去,但感覺腦子里一點血都沒了,嗡嗡的響。

  這事還沒完啊?

  目光最后踅摸到影壁墻旮旯那把鐵耙子,他蹦過去就抓在手里。

  雖然已經嚇得手腳冰涼,知道他這樣的一旦動手必死,但拼死也要抵擋一陣,讓大倉快跑。

  兩只大狗熊上去一左一右就把梁進倉抓住了,拉著就往外走。

  賈二滿臉的熱情:“我們趕著馬車就是尥蹶子跑回來的,你真是神人,從來沒賣過這么高價。

  老三和老四還沒回來,我尋思著肯定也是高價,走,上俺家喝酒去。”

  賈五一臉橫肉都笑開了花:“我們從肉食組割的豬頭肉,還從國營飯店買的炸魚,咱們邊喝邊談,好好談談合伙的事兒。”

  老歪橫著鐵耙子當場懵逼。

  這是什么情況?

  梁進倉卻是甩開了倆狗熊的手:“那事以后再說,今天沒空兒。”

  賈五臉色一沉:“不給面子是吧?”

  梁進倉一指黑洞洞的窗戶,還有家里依然的凌亂,屁股能拉油鹽醬醋的母雞們的尸體,以及她們五彩斑斕的郎。

  又引導倆狗熊進屋參觀被搗漏的鍋:“這都沒法活了,哪有心思談合伙!”

  倆狗熊立馬怒了:“這是誰干的?”

  “還能有誰?”梁進倉眼里燃動著熊熊怒火,“姓孫的,周寡婦那三個大伯唄!”

  倆狗熊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頓時拍拍梁進倉肩膀:“放心,立馬給你解決。”

  梁進倉恍然感覺自己成了周文王,昨夜飛熊入夢。

  倆狗熊展翅而去。

  功夫不大,就聽一陣哭喊慘叫之聲由遠而近。

  賈家五兄弟這回湊齊了,驅趕著周寡婦的三個大伯哥,大伯嫂子。

  三對夫妻不是走著來的,而是被一腳一腳踹過來的。

  熊掌一樣巨大的腳啊,一只腳剁下來上秤還不得五十多斤?

  踹一腳相當于高空砸下半麻袋地瓜。

  女的因為懷里抱著家里的老母雞,豬油罐子,鹽罐子,所以只是輕微挨踹。

  孫家三兄弟卻是被一踹一溜滾兒。

  等到了梁家門前,兄弟仨已經鼻青臉腫。

  梁家河村主要有三大姓,梁,宋,田,其他還有一些姓氏,戶數較少,比方姓孫的,姓賈的,很早以前都算外來戶。

  一般情況下,只有姓梁的欺負姓孫的,姓孫的不可能欺負姓梁的。

  即使這家姓孫的外邊有做官的親戚,還有孫老四在縣城有個很好的工作,這都不足以支撐姓孫的欺負姓梁的。

  即使梁進倉家是孤兒寡母,坐堂招夫的那個老歪幾乎可以無視,他們依然不敢招惹姓梁的。

  但是昨天下午那事,讓姓孫的抓住理了。

  他們守寡的兄弟媳婦讓人圖謀不軌,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無法容忍,都是家族的奇恥大辱。

  反擊回去,天經地義,對方家族再強勢也不敢反抗,誰讓你們干了見不得人的事呢!

  當時宋其果來送信,孫家三兄弟一聽就怒了,于是老婆漢子抓起趁手的兵器就趕了過去。

  打完了梁進倉,兄弟仨商量一下還不解氣,而且,這事正好給了他們借題發揮的由頭。

  孫老四工傷去世以后,賠了不少錢,兄弟媳婦為了這份家業,也不改嫁。

  卻又守不住,家里擠破門,甚至村長和大隊會計都撞了車,大半夜的滿村追打。

  姓孫的感覺臉都丟盡了。

  正好借著這事大砸一場,敲打兄弟媳婦,讓她收斂收斂,也給那些爬墻頭的一點震懾。

  于是三對夫妻把梁進倉家砸個稀巴爛,大倉娘上去阻攔,被甩了好多耳光,孫家妯娌把她窩住群撓了。

  老歪被棍子抽得發出狗一樣的哀鳴,夾著尾巴滿院子亂蹦。

  可是誰能想到,賈家五兄弟一直跟梁家井水不犯河水的,為什么突然給梁家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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