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那年1981 > 22 那個冬天,很冷
  朱國成抱著腦袋,臉朝里,頭發蓬亂地蹲在屋角。

  大倉娘沖進來就發了火:“國成你還蹲得住,你媳婦上了哪,還不趕緊找去?”

  朱國成似乎蜷縮得更緊了,不說話。

  大倉娘推他一把:“你聾了,不知道你媳婦提溜著繩子出去的?”

  朱國成悶聲道:“她就是舍命不舍財,嚇唬人,甭管她。”

  “我知道有喜歡嚇唬人的,可是你媳婦沒那毛病,你和她是兩口子還不了解她!”

  “沒有那毛病是我以前慣著她,什么都聽她的還用得著嚇唬我了?”

  “萬一不是嚇唬呢,這人在氣頭上,心眼一窄什么事干不出來,你沒見過?”

  “死了正好!”朱國成暴怒起來,“這些年她走東家串西家,正事不干一點,我說兩句還跟我翻臉,反正我也受夠了。”

  大倉娘怒其不爭地在他的蓬亂頭發上連著推了幾把:

  “國成你怎么糊涂成這樣,她真要死了你這日子還過不過,你上哪給倆孩子再找個娘去!”

  倆孩子更大聲的嗷嗷嚎哭起來。

  大倉娘撕著朱國成的衣服沒好氣把他拽起來:

  “別在這里裝死熊了,你想想她可能上哪,趕緊找去吧!”

  朱國成這才緊張起來。

  其實剛才他也是強忍著心里的不安,只不過撐著那點男人的面子不愿表露出來而已。

  “我看她朝東邊去了——”

  大倉娘手一揮:“快快快,趕緊上東邊去找。”

  這時也有左鄰右舍過來看情況,也跟著吆喝起來。

  瞬間就跑出來幾十號人,跟著就往東跑。

  大倉娘又喊道:“哎呀,別都一塊上東啊,有上南邊的,家北也去幾個人。”

  大家一聽說得對,轟一下子分成三波,分頭去找。

  還沒等完全散開,胡同口一個婦女扯著嗓子喊:

  “不是往那去了,剛才我看她又折回來,朝西邊去了。”

  大伙又一股腦兒往西跑。

  跑到村頭得到確切消息,有人碰見劉媒婆朝村西樹毛子去了。

  還覺著奇怪呢,天都黑了,她一個人去那兒干什么?

  因為天已經黑了,也沒注意劉媒婆手里是不是提著繩子。

  這下子大家更慌了,跑得更快了。

  進了那片樹毛子大家自動分散開,就像夏天捉知了猴一樣,手電筒散亂的光柱到處晃動。

  劉媒婆那倆兒子扯開嗓子哭喊:“娘——娘啊——”

  所謂樹毛子,就是一片低矮的灌木叢,面積不是很大,幾十畝地的樣子,也有稀疏的一些大樹點綴其中。

  進去樹毛子不遠,就聽到一聲尖銳的驚叫:“找到了——”

  “快救人——”更多的人喊。

  劉媒婆赫然掛在一棵大樹下,舌頭都伸出半截了。

  離得近的人趕緊上去抱住她的雙腿往上挺著,有手腳麻利的迅速攀上樹杈,解開繩子。

  平放在地上,先把她的舌頭給塞回去,然后有的晃悠胳膊,有的抱起腿來回彎折,就是讓她開始僵硬的身體軟回來。

  她的倆孩子哭得都沒了人聲,朱國成佝僂著身子直接僵了。

  梁進倉推了他一下:“做人工呼吸。”

  他這才如夢方醒,噗通跪在地上,抱住老婆的腦袋就拼命地做著人工呼吸。

  折騰了好一陣子,劉媒婆那口氣算是上來了。

  大家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就地取材,用樹枝和樹條子草草綁了個擔架,把劉媒婆放上去抬著。

  這才剛邁步走,就聽大倉娘的喊叫:“英子,英子你這是怎么了?”

  就見英子蜷成一團蹲在地上,倆手緊緊抓著腳上的布鞋,眼珠子一轉不轉,就像木雕泥塑一般。

  大倉娘和幾個婦女把她拉起來,扶著走了兩步,發現她兩條腿根本不聽使喚,基本就是拖著走。

  大家知道她這是受了驚嚇,腿軟了。

  大倉娘讓別人扶著,她轉到閨女身前蹲下些,要把閨女背回去。

  沒想到英子并沒有真的軟了,劇烈掙扎,怎么也不肯趴到母親背上。

  大家都很奇怪,這是怎么啦,難道嚇傻了?

  看她緊緊抿著小嘴不說話,眼里汪著滿滿的淚水,就是堅持不滾下來。

  梁進倉輕輕拉開母親,接替別人扶住了妹妹:“我背她。”

  “你——”母親欲言又止。

  畢竟孩子都大了,兄妹之間再背著有點不大合適。

  沒想到英子這回倒是配合,主動舉起手來攀住了大哥的肩膀。

  大倉娘嘆口氣:“回去吧。”

  大家也就呼呼啦啦跟著往回走。

  梁進倉故意走得慢一些,落在了人群的最后,而且還稍微拉開了一點距離。

  他的右肩上一片滾燙。

  因為英子一旦趴在大哥背上,眼淚就像泄了閘的洪水。

  “英子,要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梁進倉小聲說。

  英子不作聲。

  張開嘴狠狠咬住大哥的肩膀,眼淚流得更急了。

  梁進倉的眼淚也是嘩嘩的流成兩條直線。

  可他兩手攬著妹妹的大腿,沒法擦淚,也就任由眼淚**恣肆地淌著。

  看到上吊的人,妹妹是受到了驚嚇,可梁進倉知道那點驚嚇不至于讓妹妹變成這樣。

  更大的原因,是因為妹妹的爸爸媽媽,就埋在這樹毛子里。

  那棵大樹離她爸媽的墳堆并不遠。

  九年前看到的那一幕,就像剛剛一秒前發生的一樣,清清楚楚浮現在梁進倉的腦海里。

  那個冬天很冷,大雪小雪一場接著一場,地上的積雪就沒化過。

  發現她們一家三口的那個傍黑天,西北風嗚嗚地刮,趁著天黑之前發出最后的余威。

  英子的爸爸媽媽死了已經不知道多長時間,身體早就僵硬了,她那時才六歲,也許不懂得生死,只是哇哇大哭著,一直在推爸爸媽媽,哭喊著叫他們起來。

  最后是大倉家出錢,請村里的木匠連夜打了兩副薄棺材,把那一對可憐的夫妻就地掩埋了。

  這以后每到逢年過節,上墳的日子,大倉娘都是包上水餃,打發老大帶著弟弟妹妹去樹毛子里上墳。

  在最初的那幾年,都是是大哥把哭成淚人的英子背回家。

  等到回到家,她總是掛著滿臉的淚,沉沉的在大哥背上睡得很熟。

  只有在大哥的背上,她才有安全感,才能安心,知道自己還有親人,還有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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