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那年1981 > 30 不服來啊
  梁進倉知道,不用問,二倉背上必定也是這個情況。

  甚至因為他是自己親弟弟,傷得還會更重。

  他們倆都才十六啊,雖然看著個子不矮了,但總還是孩子,這得多狠的心才能把倆孩子打成這樣?

  梁進倉記得建東是冬天的生日,比二倉還小幾個月,嚴格意義上說還不到十六,才十五周歲。

  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光知道躥個兒,加上這年頭油水不足,一個個瘦得就是根兒秫秸稈。

  看他后背高高凸起的肩胛骨,一節一節歷歷分明的脊椎,還有兩側籬笆墻一樣明顯的肋骨。

  梁進倉心里一酸。

  小心翼翼把建東的衣服放下,啞聲問:

  “二叔他們都不知道吧?在外邊挨了打為什么回來不說?”

  建東哭得更傷心了:

  “二哥不讓說。

  他說這些日子家里事兒太多了,不能再讓家里有事了。

  還說大哥得罪了村長,村長就是要找茬收拾大哥呢,俺倆挨打這事無論如何不能讓大哥知道……嗚嗚……”

  梁進倉心里更難受了。

  才十六歲的孩子就知道忍氣吞聲,還不是因為家里出事出得怕了!

  他是更害怕大哥再出事啊!

  建東的哭聲,讓屋里的二倉聽到了。

  這回英子也看不住他了,從里邊跑了出來。

  一看大哥臉色鐵青,建東嗚嗚的哭,他一下子站住了。

  很明顯大哥什么都知道了。

  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

  梁進倉不想掀開弟弟的衣服看他的傷。

  他怕自己忍不住會哭出聲來。

  “大——哥,俺倆人——沒事——”二倉囁嚅著,怯怯觀察著大哥的神色。

  梁進倉不說話。

  他怕一張嘴眼淚會掉下來。

  就那樣盯著弟弟。

  他身上這件青褂子,對二倉來說太肥了,就像一件衣服掛在竹竿上,那是撿的大哥的,袖口都殘破成流蘇狀了。

  黃褲子也是撿的大哥的,倆膝蓋都打著補丁,因為個子躥得太快,明顯太短了,吊吊著,露出很大一截腳脖子。

  黃球鞋也是撿的大哥的,前頭破了,露著大腳趾,又被泥糊住了。

  作為人類,梁進倉完全理解不了王連舉,對于這樣的農家孩子竟然下得去手!

  什么仇什么怨?

  想到這句話的時候,他又想起自己被孫世文兄弟幾個暴打,宋其果渾水摸魚一棍一棍都是奔著自己太陽穴來的。

  不管是宋其果,還是王連舉,自己和弟弟都沒得罪過他們啊!

  他對倆弟弟說:“走,跟我去磚廠。”

  二倉卻是拉住了大哥。

  他流著眼淚,不知道應該怎么說。

  就是覺得大哥不能再出事了。

  英子也本能地抱住了大哥的胳膊。

  她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她知道二哥拉住大哥肯定是有道理的。

  梁進倉知道弟弟妹妹是對的。

  就連十五六歲的孩子,都能看明白王連舉的背后有村長的指使,只要他去打回來,那就中計了。

  可他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十五六歲的孩子,就知道干活,能有什么錯?

  打成這樣!

  他突然想到上午在公社大院偶然聽到的談話。

  公社的干部要到村里來考察磚廠的虧損情況,查明虧損原因,如果不能扭虧為盈的話,會建議關停磚廠。

  看看過午的太陽,他們也快到了吧?

  梁進倉有了主意。

  自己家孤兒寡母的,沒有實力,遇到事情,只能借力打力讓他們狗咬狗。

  還可以狐假虎威。

  “英子,忘了你跟大哥保證的兩個-凡是了嗎?”

  “沒忘。”英子脆生生回答,“凡是大哥說的,肯定都是對的,凡是大哥囑咐的,一定要照做。”

  “好,回家去等著,什么都別說,相信大哥不會讓你失望。”

  “嗯!”英子點點頭,扭頭就回了家。

  梁進倉看看建東,再看看二倉:“你倆相信大哥不?”

  倆人對視一眼,點頭:“信!”

  “你倆就跟在我后邊,什么都別說,什么都別做,就看著,跟大哥學著點就行。”

  這個點兒磚廠還沒開始上工,干活的吃過午飯三三兩兩往這邊走,早來的堆在辦公室,看下棋的。

  基本就是王連舉跟本村一個叫二麻子的村民在下。

  二麻子是個老光棍。

  小時候出天花,皮膚潰爛,落下一臉麻子。

  天花是一種烈性傳染病,這年頭不管男孩女孩,染上就是麻子臉,太尋常了,見怪不怪,基本不算大毛病。

  權當長得不那么英俊就算了。

  好好干的話也能娶上媳婦。

  當然,二麻子不懶。

  可他太愛好下棋。

  一旦擺上這就把腚給粘住了。

  癡迷的原因就是他的棋藝在村里無人能敵。

  所謂好者不惡,戰無不勝的成績讓他在贏棋當中分泌了滾滾的多巴胺。

  其實任何愛好都是這樣,是一種分泌多巴胺的過程。

  那些不喜歡玩的人,基本就是玩不好。

  癡迷下棋雖然不像吃喝嫖賭那么邪惡,但耽擱生產勞動那是必然的。

  連帶耽擱的還有媳婦。

  六十多了,還是不接受教訓,癡迷如故。

  老光棍的生活一塌糊涂。

  好在天生我材必有用,自從村里開辦磚廠,王連舉來到梁家河,二麻子也因為這一技之長走了“好運”。

  因為王連舉也是個棋迷。

  他要在村里物色一個高手陪他過棋癮。

  二麻子當仁不讓成了磚廠的“點數員”。

  就是來了拉磚的,他負責在旁邊看著裝車,美其名曰“點數”。

  編制還區別于一線工人,屬于干部序列,一天八毛。

  當然,跟王連舉激戰正酣的時候,來了拉磚的,廠長或者會計就會代為“點數”。

  這可是讓所有人羨慕致死的好活兒!

  但二麻子整天想不干了,但又怕得罪村長。

  自從當上“點數員”,他就陷入一種無盡的痛苦當中。

  因為多巴胺再也不分泌了——從沒贏過。

  這就像一個吸毒人員不經過循序漸進的戒毒過程,突然給他斷了毒品一樣。

  他每天都陷入一種生不如死的境地。

  最大的夢想就是把王連舉用小刀子零碎剮了,每天割下一點骨肉,割不完七百二十天不準死。

  梁進倉帶著倆弟弟進來的時候,倆人激戰正酣。

  王連舉已經進入狀態,眉飛色舞,用一種很夸張的姿勢把二麻子一個馬吃掉,嘴里陰陽怪氣的腔調:

  “哎,對不起,我先啊嗚了你這個馬——”

  走了幾步,又吃掉二麻子一個車,張牙舞爪的吃子姿勢:

  “嚯嚯,這個車我就吃了哈,我試著都愁吃子了,胃口不好,不想吃,不吃呢又對不起你!”

  巴拉巴拉,各種花哨,每走一步都要花哨幾句,吃了子更是無比張狂。

  二麻子氣得臉色煞白,繃著嘴一言不發,只是從他發抖的手上,看得出快要氣暈過去了。

  “哈哈哈哈……”王連舉發出一陣狂笑,啪地把他的馬跳過去,造成殺局,瘋狂叫囂,“你走啊,繼續走啊,我怎么覺著你完了?是不是完了,烏安完,我看著就是個烏安完……”

  梁進倉突然發現二麻子是世界上最能忍的人,沒有之一。

  換了任何人跟王連舉這樣的人下棋,都會把棋盤拍他臉上。

  自己只不過看他倆下了半盤棋,就已經怒不可遏了,比起看棋的憤怒,自己倆弟弟被打的仇恨實在算不了什么。

  忍不住說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做人留一線,贏了就贏了,吃了子就吃了子,何必還要侮辱人!”

  “唔?”是誰這么大膽,敢這樣說他王連舉?

  王連舉扭過頭,看到了梁進倉,再看看跟在他身后的倆弟弟,大概明白對方的身份了。

  點了點頭,挑釁道:“

  昨夜沒刮西北風,怎么聽著尿壺響,你他媽誰啊?

  老子殺人還就是不讓頭點地,做人就不留一線了。

  怎么著小子,不服?不服來啊!”

網頁版章節內容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閱讀最新內容

請退出轉碼頁面,請下載好閱小說app 閱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