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那年1981 > 420 九年如一夢
  吳新剛當年學車的時候,跟著石國良也跑過幾次長途。

  但是受一個社辦企業業務范圍所限,所謂的長途也只不過就是幾百公里而已,都沒出過省。

  自從石國良不再帶他,他再也沒有出過遠門。

  這次坐著大轎子去滬海,是他人生之中迄今為止,最遠的一次出行。

  離家越遠,離滬海就越近。

  漸漸的,吳新剛從一開始坐上豪華大客車的震撼,到對于梁老板的羨慕嫉妒羨。

  然后發展到對于黃秋艷越來越強烈的思念。

  他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到老婆了,感覺想壞了。

  至于用哪個地方想,那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聽到別人議論,快到了,然后看兩邊的景物,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越來越密集的時候,他的心跳也越來越加速。

  后來,摩天大樓又開始漸漸稀疏,取而代之的再次是江南水鄉的村莊。

  他知道,這次是真的快到了!

  吳新剛腦海里老婆的音容笑貌,已經立體到呼之欲出的地步。

  這讓他一陣陣熱血沸騰,某個部位也很有感覺了。

  終于,三輛大轎子浩浩蕩蕩拐進了一個熱火朝天的工地。

  梁老板開的這輛是頭車。

  因為他已經到小姑和自己的工地數次了,哪哪兒都熟。

  直截了當開到了后邊的宿舍區。

  確切說,是工棚區。

  這里除了工棚,還有辦公區域和食堂、倉庫一類——其實還是工棚。

  來的這一百多名建筑精英,將在這里全部下車。

  然后跟這邊一部分建筑精英整合以后,再調整一部分送到梁老板的工地。

  建筑上的后勤人員老遠就看到豪華大客車一晃一晃地開進來了。

  于是把手頭不是很忙的人員叫過來,接著。

  等大客車過來,幫著卸行李一類。

  這些叫過來準備卸車的人員當中,就有吳新剛的夜夜入夢人,黃秋艷。

  黃秋艷來到滬海,其實并沒有她預想的那么好。

  只能說,一則以喜,二則以憂。

  喜的是,再也不用被家庭所羈絆。

  到了晚上下班以后,她有完全自由的時候,偷偷溜到方成利的辦公室。

  想干什么干什么。

  干多長時間,幾次都行。

  絲毫不用擔心時間晚了還得回家。

  這一點上確實很痛快。

  而且這樣一來,方成利給她的好處也更加豐厚。

  可以說欲利雙收。

  至于說二則以憂嘛:

  其一,鄉愁總是難免的,其中的內核就是,有那么一丟丟想兒子,畢竟孩子還小。

  其二,就是方成利當初承諾的好工作,那是真的“好”哇!

  當然,方成利說是把她安排到食堂,那肯定是安排到食堂了。

  剛來的時候,讓她負責清點飯票什么的,類似于食堂會計的工作。

  這工作相當輕松而體面。

  可是干了沒有幾天,食堂負責人,就是田富貴的大姨姐,給她調整了工種。

  由類似于會計的工作,換成了倒泔水、刷池子,打掃垃圾一類的臟活累活。

  而且負責人對她的態度,也是隨著工種的調換來了個翻天覆地的變化。

  黃秋艷不用跟方成利打聽,自己就猜到了這是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昨天晚上她從方成利辦公室出來的時候,被起來上廁所的食堂負責人給撞見了。

  她聽方成利介紹過,這個田富貴的大姨姐其實不是親的,是他老婆孟凡花的堂姐。

  本來兩口子都跟著田富貴干。

  但是前年她男人得病死了。

  也就是說大姨姐現在還守著寡呢。

  所謂“當著矬人不說矮話”,大姨姐沒個男人滋潤,如饑似渴的。

  就像一個餓得快死的人,你故意弄個烤鵝在他面前晃悠,他不跟你拼了才怪。

  黃秋艷很委屈,晚上跟方成利哭訴。

  方成利安撫黃秋艷:“沒事,她就是看著咱倆好,她難受,故意禍害你。

  明天我去跟她說說。

  再給你調回來。”

  “她要是不調呢?”黃秋艷對于兇惡的食堂負責人,很有些打怵。

  “她敢!”方成利說,“田總把這個工地交給我,在這里我說了算。”

  黃秋艷才算放了心。

  到明天滿心期待地等著換回原來的好工種。

  沒想到食堂負責人不但沒提換工種的事,反而態度更惡劣了。

  非但如此,這種惡劣還帶傳染的。

  沒幾天,全食堂的人都對她冷言冷語很惡劣。

  一個個還面帶鄙夷的。

  到晚上再幽會方成利的時候,黃秋艷幽幽地訴說自己在食堂很難立足了。

  方成利卻是無計可施,只是勸她暫時忍耐,自己再想辦法。

  因為,食堂負責人仗著她是老板的大姨姐,根本就沒把方成利放在眼里。

  人家這是家族企業,疏不間親,方成利再受田富貴器重,畢竟是外人。

  關鍵是,方成利要是因為黃秋艷跟大姨姐掐起來,名不正則言不順。

  本來就不是什么正經事。

  他沒有底氣。

  人家大姨姐卻是正義在手成竹在胸,天不怕地不怕的。

  黃秋艷在食堂直接被孤立了。

  讓她一天天的感覺,滬海雖大,居然沒有第二個可以說句知心話的人——除了方成利。

  可是她又不得不悲哀地承認,方成利的知心話基本就是用下半身來表達的。

  這大概也是黃秋艷來到滬海以后,開始喜歡聽那首《故鄉的云》的原因吧。

  “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游子……”

  或者如古人所唱:“長鋏歸來兮,太苦,長鋏歸來兮,太累,長鋏歸來兮,孤立……”

  今天要新來一百多人,后勤上好多人都去接著大客,要幫著卸車。

  這些雜活兒,食堂負責人肯定不會落下黃秋艷。

  黃秋艷站在人群中,看著三輛锃明瓦亮的豪華大客車進了工地,晃晃悠悠到近前來了。

  突然,黃秋艷嬌軀一震。

  因為她看清了那輛頭車的駕駛員。

  這不是,小梁,大倉嗎!

  她知道這個工地是大倉他小姑的。

  也聽說大倉在不遠處也有工地,在建高樓大廈。

  而且很早就知道大倉自己在縣城有車隊。

  她早在木器廠的時候,就不止一次見大倉威風凜凜開著大卡車出出進進。

  但是今天,當她親眼看到如此豪華的大客車,居然是大倉親自駕馭著駛來。

  透過比一個成年人還要高大的锃亮擋風玻璃,看到自如操控車輛的大倉。

  黃秋艷還是看得那么入迷,竟然一時癡了。

  此情此景之下,不可避免地肯定要“往事歷歷在心頭”。

  讓她想起了,那年1981,自己作為一個純情少女,第一次到梁家河相親。

  那時候是真的害羞啊,男方高高的個子,帥氣的面龐,她只瞥了一眼就心跳加速,臉像火燒了一樣熱。

  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可心里明明是強烈地想多看幾眼,甚至放肆地想象,要是能好好端詳端詳人家該多好。

  只是屋里太多人了,一直心跳加速到離開這個村莊,她都沒敢再看他第二眼。

  后來就是訂親了。

  她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就屬于這個男人了。

  休戚與共,將跟他一個桌子吃飯,一個被窩睡覺,一起下地干活,養兒育女,白頭到老……

  不管是跟著這個男人在縣城百貨大樓挑選布料,買手表,還是去照相館照訂婚照,腦子里老是這些亂糟糟的想法。

  想法越亂,心里卻越是甜蜜。

  外帶著不可抑止的害羞。

  依然是不敢正眼看他,但還是忍不住一次次偷著打量他。

  就想認認真真把自己托付終身的人看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整整九年過去了,現在已經是1990年的夏天,此時此刻,恍惚間當年純情少女的內心甜蜜,好像再次涌上黃菇涼的心頭。

  好像駕駛著豪華大客車過來這人,就是自己的男人。

  自己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讓自己為之驕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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