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那年1981 > 452 仨貓瞪著六只眼
  大倉想了想,對姥爺姥娘說道:

  “以前我來的時候,村里雖然有點塵土,但是沒這么厲害。

  現在全村都泡在灰塵里邊,我待了這么一小會兒,就有點喘不上氣來。

  你們怎么能受得了?”

  姥爺姥娘還等著外孫發表對二舅和二妗子的看法呢。

  沒想到這孩子突然轉變了話題,一時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

  大舅說道:“我這好幾天就喘不上氣來,就盼著下場雨呢,要是再不下雨,我也憋死了。”

  “也不是那么容易憋死,就是活受罪罷了。”大倉說道:

  “人在這種粉塵環境里要是時間長了,就會得一種肺病。

  醫學上叫塵肺。

  不管是水泥廠,煤礦,還是這種石灰窯什么的。

  那些粉塵通過人的喘氣鉆進肺泡里,根本就排不出來。

  在肺里攢多了,就成了塵肺。

  其實這個人啊,得了塵肺還不如長癌。

  癌癥一年半載的就死了呢,可是得了塵肺,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人。

  就是永遠喘不上氣來,咳嗽,渾身軟得邁不動步。

  就是睡覺,都放不倒身子,因為躺下就憋得要死。

  我見過有個下煤礦的得了塵肺,睡覺都是在炕上放個小板凳,趴在小板凳上睡。

  他現在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放松地躺下,能死個舒服。

  活著那真是生不如死!”

  大倉這番話,基本上是實話。

  但是姥爺他們卻是第一次聽說。

  一聽得了塵肺這么可怕,比長癌都可怕。

  而他們現在就浸泡在灰塵當中,早晚也要得塵肺,生不如死啊!

  他們頓時嚇壞了,臉都白了。

  還沒得塵肺的,就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了。

  大倉問姥爺姥娘:“你們那天去俺村,有沒有覺出俺村空氣新鮮?”

  嗯嗯嗯,姥爺姥娘聽外孫這么一說,頓時磕頭蟲一樣點頭起來:

  “對啊對啊,你們村的空氣真新鮮啊,鮮涼涼的,真清氣啊!”

  大舅插了一句:“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了,好像你們村的空氣發甜!”

  “不是發甜啊大舅。”大倉說道:“是你們村里空氣太污濁了。

  就像人老是喝臟水一樣,偶爾不喝臟水,只要是清水,就覺得發甜。”

  是啊是啊,姥爺他們一個勁兒點頭。

  但是已經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這幾年來,村里飄散的灰塵越來越濃,越來越嚴重。

  但是全村人都浸泡在這里面,溫水煮青蛙,有點習慣了。

  可是現在聽大倉這么說,而且知道了長時間呼吸這樣的空氣會得一種生不如死的病。

  他們就像一個閉著眼的人突然睜開眼一樣。

  突然感覺到空氣是如此地污濁,并且都有點不敢喘氣了。

  好像每吸進去一口氣,就會讓自己離那個什么肺近一步。

  “姥娘姥爺,大舅,”大倉說道:

  “我想跟你們商量一個事。

  你們能不能先別在這個村里住了?

  搬到俺村去住。

  俺二叔一家子搬到縣城去了,家里的房子閑著。

  你們也知道,房子這東西就是要有人住。

  要是長時間不住人,房子受潮,很容易就壞了。

  你們就先搬到俺二叔的房子去住。

  也呼吸幾天新鮮空氣。

  怎么樣?”

  大舅一聽,眼睛就是一亮。

  可是姥爺和姥娘卻俱都搖頭:

  “不去,俺們不去。

  咱這有家有業的,住得好好的,怎么能搬家呢!

  不去。”

  對于當今社會的年輕人來說,故土難離絕對是一個貶義詞。

  因為年輕人翅膀稍微硬一點,他們在村里就待不住,總想往外飛。

  以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可對于老年人來說,故土難離這句話真的是太沉重了。

  尤其像姥爺姥娘七十多的人了,除非在村里活不下去了,他們不會離開。

  甚至他們的心情是,即使在村里活不下去了,那么死也要死在自己村里。

  死在自家炕上。

  因為他們祖祖輩輩生長在這里,靈魂都在這個村子扎下了根。

  他們的祖墳在這里。

  同時最大的心愿就是死后能安安穩穩埋在自家祖墳旁邊。

  背井離鄉這個詞兒,對他們來說那才是生不如死呢!

  大倉笑道:“姥娘姥爺,沒想讓你們在俺那里一直住。

  我就是看村里爆土揚灰的越來越厲害。

  怕把你們嗆壞了,才想讓你們先去俺村住兩年。”

  哦,是這么個意思啊!

  姥娘和姥爺有些心動的樣子了,可他們還是猶豫道:

  “住兩年回來,不還是照樣挨嗆?

  在你們村那么新鮮的空氣里邊住慣了,回來更受不了了!”

  “過兩年就好了,現在就是個特殊階段。”大倉一臉無奈地說:

  “就為了那么三兩個人掙錢,把好好的地方給弄成這樣。

  讓老少爺們沒法活。

  現在不管他們,以后肯定會管。

  再說你們看看南邊那座山,都快劈一半去了。

  早晚讓他們賣光。

  山都沒了,他們不蹦跶了,也就好了。”

  姥爺和姥娘這回不說話了。

  他們感覺大外孫說的對。

  同時心里還有另外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那就是想到把村子的空氣搞成這樣,他們的二兒子是最重要的罪魁禍首。

  作孽啊!

  大倉把姥爺姥娘說服,那就趁熱打鐵,給他們兩天的時間收拾。

  到后天,他派車派人,把姥爺姥娘和大舅一家搬到梁家河去。

  事情敲定,大倉就要回去了,姥娘又拉住他:

  “倉啊,那你娘和你二舅合好的事,怎么解決?”

  大倉拍拍姥娘瘦骨嶙峋的手背:“放心吧姥娘,我都安排好了。

  你們就踏踏地俺那里,坐在炕頭上看著二倉訂親吧!”

  “哎,哎……”姥娘點頭答應著,老淚卻是又落了下來。

  讓大倉心里又是酸酸的。

  他看著姥爺問道:“姥爺,要是俺娘犟上了,死也不來給俺二舅賠禮。

  你和俺姥娘還在中間說合嗎?”

  姥爺黯然搖頭。

  大倉繼續問道:“要是因為不合好,陽陽的親事散了,陽陽不是說他就不活了嗎?”

  姥爺和姥娘一塊兒搖頭:“他家愛怎樣怎樣,俺老了,顧不過來,也管不了!”

  很明顯,到了現在,姥爺和姥娘對他們那位老兒子,也已經是完全死心。

  這些年以來,春平兩口子的所做所為,是怎樣對待父母兄弟的,每個人心里都有桿秤。

  仨貓瞪著六只眼,誰也不是傻子。

  即使是做父母的,總有一天也會被這樣的兒子給傷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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