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校長從屋里找出一本語文書出來，隨便翻開了一頁，指著其中的一段跟柳綿綿說：“你照著這個讀。”
文章不難，是五年級的課本，如果柳綿綿連小學階段的字都認不全，也就不配擔任這個職務。
那也是看在她聲音好聽，普通話確實是這幾個人中間最標準的。
柳綿綿接過語文書，看了看那一段文字。
武大姐急了：“咋樣？”字不會認不全吧！
而楊校長見她沒有立刻讀，就當這里面有字她是不認識的，有點得意自己找出來的是高年級的課文，如果是個低年級的課文，說不定就讓她蒙混過關了。
是的，越是家屬，越是要以本事獲得這個崗位，不然以后別人會說閑話，以為找他們走的后門找的關系，到時候麻煩事兒一大堆，楊校長這個職務特殊，經常面臨著要拒絕家屬們的糖衣炮彈的轟炸。
就在兩人內心百轉千回之時，柳綿綿開口了。
“在蒼茫的大海上，狂風卷集著烏云，在烏云和大海之間......”
流暢的朗誦，平緩的語調，標準的發音......
兩人齊齊怔住。
朗誦太好了！
沒有過度的渲染，沒有停頓，文章讀的非常流暢，要不是這篇文章是楊校長隨機抽取出來，他都懷疑是不是柳綿綿提前預習過，他哪里知道，其實剛才柳綿綿沉默看文章的時候，是在心里打腹稿呢。
楊校長愣在當場，連武大姐都沒有想到，柳綿綿能讀的這么好。
不但語調語氣發音都很合適，就連聲音也是中性的發音，并沒有太過柔媚，也不會過多的剛性，簡直是不能再好了，從她開口的那一瞬間，楊校長就覺得播音員的崗位非她不可！
楊校長有些激動：“小柳啊，你這普通話說的真好，你是在哪里長大的？”
柳綿綿放下課本：“我跟老衛是老鄉。”
衛軒講話他也聽過，也是帶著些鄉音的，這還是知識分子。
改變鄉音其實很難的，在沒有語言環境的基礎下，要想改變自己從小到大的語言，需要很高的天賦，至少濱海除了岳老師跟許旭，很少有人能講出標準的普通話，但現在聽小柳無縫連接從鄉音到普通話，竟然也毫無違和感。
小柳就是該吃這碗飯的人！
武大姐：“對吧對吧，我就說小柳不錯的。”
她還把柳綿綿做的功課拿出來，有種老母親要顯擺顯擺自家孩子的心情：“這是小柳做的拼音圖，這是小柳整理的唐詩，你別問我為什么之前我不知道小柳普通話好，其實我也是今天聽她教孩子才知道。”
于是把剛才那一幕給楊校長講了。
楊校長哈哈大笑：“小柳，你做的這個拼音很好，各地的學校也才系統性的恢復文化課，老師的底子參差不齊，尤其是拼音跟普通話這塊，之前也沒有被重視過，可從這次看來，普通話的推廣也很重要，這些資料你是從哪里找來的？”
學校的老師雖然也認識漢字，但要系統性的教育孩子，還是欠缺些火候跟經驗，每個老師的教育方法都不同，每個老師都有各自的短板，有些老師分不清后鼻音，有的老師分不清“l”和“n”，恰巧這些的欠缺，在柳綿綿給孩子們整理資料的時候，都有做標注。
不看這些資料還好，一邊看著，楊校長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不過是拼音的基本用法而已，大部分是柳綿綿根據記憶寫出來的，再找了點資料復盤了一下，她都不知道這些系統化的教學對現在的小學來說有多重要。
“我們家四個孩子拼音都很薄弱，我也是在海城翻書找資料，再去學校找老師請教，自己學會了再教教孩子，像我們家老大字認識不少，可拼音他也不懂，就順道教了。”
這還是順道，說的這樣輕描淡寫的，楊校長都懷疑她認真起來不知道會干成啥樣。
畢竟人家順道就做的這樣好。
“那這些唐詩呢？”楊校長翻到那本唐詩，前面的內容都很簡單，慢慢加深難度，有些句子周圍她還加了自己的備注跟釋義，差不離也就是這個意思，如果不是看到這些，他很難想到一個初小都沒畢業的女同志，竟然靠著自學，能到這種程度。
在幾年前，這些詩歌都是被禁的內容，好多東西學校都沒教過，甚至也找不到這樣細致的資料。
“唐詩也是我在圖書館翻的資料，從我覺得簡單的抄起，比如《詠鵝》《靜夜思》這些，說起來我家孩子也調皮，這段時間拘著他們在家讀唐詩，也好陶冶陶冶性情。”
看著柳綿綿輕描淡寫的語氣，楊校長唏噓不已。
這真是一個聰慧又勤勞的女同志，其他三個候選人，以及上一任播音員許旭跟她比起來，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如果說不選小柳，那真的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選了。
楊校長覺得很滿意，也覺得這事兒真是太巧合了，也多虧武大姐，這才注意到人才竟然就在自己身邊。
巧不巧，要不是剛好那個點衛家幾個孩子吃完飯，又碰巧武大姐回來聽到樓上的聲音，說不定就錯過了，但好菜不怕晚，如果說最開始就知道小柳普通話好，說不定領導們會覺得，連小柳這樣沒讀過書的農村婦女都能講好，那去城里招人，一定也能招到更好的。
反而像現在這樣，在外頭碰了一鼻子灰，回頭才知道誰才有一把硬刷子。
————
楊校長提醒自己清醒一些，繼續問：“小柳同志，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擔任播音員這個職位。”
武大姐笑著說：“楊校長是文化人，我簡單的說一下，就是咱們濱海文化局剛剛成立，現在要招一個干事的職位，這個職位除了兼任播音員呢，也要負擔起一份工作，也就是幫助咱們濱海區推廣普通話教學，你也知道咱們這邊絕大部分人都講方言，北方和南方一部分地區的同志講話咱們聽得懂，可是南方有些地區的方言太難懂，彼此之間也很難溝通，領導也是有這個顧慮，所以對普通話推廣這個工作很看重，這個崗位擔子很重啊，不知道你有沒有意愿？”
她這個說法其實就比較有水平了。
像楊校長說的，讓你做播音員，兼任學校普通話的推廣，那給人的感覺好像是去小學幫忙一樣的。
但說法一換就高大上了。
文化局干事的崗位，崗位職責就是播音員，以及普通話的推廣工作。
康康，武大姐覺得自己這樣一說，小柳絕對能理解。
而柳綿綿呢，今天除了愣住就是愣住。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這年頭，會說普通話也是一門技術了？
拼音學的嫻熟也是一門手藝了？
還能靠著這兩項，進文化局當個干事呢？
在外頭耽擱了太久，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幾個孩子都已經自己收拾干凈了，然后跑出去瘋玩，大院里頭孩子也多，在這里就從不會缺玩伴。
衛軒已經回來了，在家里沒看見她，就坐在書桌前開始寫東西。
柳綿綿一上樓，就喜滋滋的跑到他跟前跟他說：“知道我剛才去哪里了不？”
雖然還沒確定，但是還是很想跟他說說。
衛軒被突然發出的聲音打了個措手不及，回頭看著她，燈光昏黃照在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是盈盈的一團火光照亮了整個屋子，他把鋼筆放在桌子旁邊，另一只手拿了筆帽蓋上，從椅子上站起來。
摸了摸她的手：“天黑了外頭涼氣大，以后出門多穿件衣服。”
又問：“去哪里了，怎么這么高興。”
柳綿綿眨了眨眼睛，那個樣子很像寶妞得到了糖果時對大人獻寶時的模樣，嘴角邊勾起一個淺淺的梨渦：“你猜。”
衛軒啞然失笑：“我哪里能猜得到，我又沒有神通。”
不過他從不覺得這種沒有意義的對話很無聊就是了。
柳綿綿興沖沖的把剛才的經歷說了一通，又跟衛軒打聽：“你不是跟政府那邊的人很熟嗎，之前沒聽說過要招播音員的事，還有還有，之前的播音員不是許旭嗎，要是別人選上了，會不會得罪胡大良家，我看他兩口子是個記仇的，這次是對區里有意見，估計撂挑子的呢。”
“這個我還真不知道，之前沒在濱海區招過人，大概是怕有關系戶塞人進去吧，畢竟廣播員是區里的門面，而且這個崗位的彈性很大。”
就衛軒看來，許旭擔任這個崗位也不是那么合格。
但人家也干了這么多年了，要往上選，要求也可以很高。
要往下選，這里那里的領導要隨便塞個人來，只要能講話的人也都能干。
所以濱海區的有些崗位，其實是不在濱海區本地招人的。
衛軒本來想拉著她出去散散步，既然講到這件事，還是在屋里說說會比較好，他拉著柳綿綿一起在椅子上坐下，才開口講：“你喜歡干這個？”
“喜歡啊。”柳綿綿想也不想就回答：“剛才跟楊校長也聊了一些，我覺得這個崗位的意義很重要，還要幫助濱海區的小學推廣普通話教學呢，你知道不知道，濱海區本地的語文老師，能講好普通話的就不多，敢在日常的場合下用普通話教學的更不多，那咱們的孩子都是各地來的，也都是用各地的人方言講話，現在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以后全國肯定要普及普通話的，咱們得走在全國的前面，這個意義很重大啊。”
衛軒：“確實意義很大，大部分人的方言的發音其實差不多，只是音調的不同，不同地區的人溝通起來稍微費點力，可是對于一些語言生僻些的地方的同事，溝通起來就很難了，我曾經跟個來自溫州的同志開過會。”
柳綿綿很興奮：“然后呢然后呢。”
衛軒笑了：“全程都不知道他在講什么，不過他也會說些普通話的，大家彼此之間溝通起來還是有些艱難，我那個時候就在想，等以后社會發展了，全國人民不在本鄉本土生活了，那全國人民要怎么去溝通，當還是要依靠普通話，如果說以前的廣播播音員只是傳播一些信息，現在這個崗位還要把普通話當成一個載體，教育給下一代，這個工作很有意義！”
這樣說，他就是支持自己去競爭啦？
也不擔心會得罪許旭那一家子啦！
兩人正在樓上絮絮叨叨，樓下許旭家里，兩口子也在說著話。
關于文化局的招人進度，胡大良是知道的，今天海城過來了三個女的，領導對其中一個很滿意，但單位還提了幾次，好像這次招人早改進行了似的，胡大良也有了些危機感，一回到家就跟許旭念叨。
“你還在這里呢，知不知道海城過來的人，今天都見了領導了。”
“哼，她敢來，我就趕把人哄走，不是我許旭吹牛，除了我誰也別想在這個職位上坐穩了，不就是海城來的人嗎，她家里在濱海有什么關系嗎，沒有關系就跟我靠邊兒走，誰趕來，來一個我能轟走一個。”
許旭能有這個自信，源自于胡大良不但是濱海區的治安隊隊長，還是濱海的本地人。
政府開發濱海的過程中，為了籠絡本地居民，不但開通了農貿食品的自給自足的貿易，還招收了部分本地人進入到系統中，胡大良起初就是走關系進的治安隊，熬資歷熬出來的隊長，他還想當公安局長呢，可惜老王同志屁股坐的穩，除非老王升遷，或者說老王退休，這個崗位絕對沒有他的份。
胡大良：“我可不會幫你干這種事。”
許旭：“當然用不著你親自出馬，讓我借一下你的勢就行。”
胡大良不懂了：“那你到底是圖個什么，現在去跟武大姐講和，還有回轉的機會。”
老夫少妻嘛，胡大良一向是慣著她的，沒成想慣出一肚子的毛病，許旭說：“我要讓她武瓊英服我，承認我才是家屬樓的老大，以后不敢跟我作對，她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嗎，看她能不能招到人，這回我要讓她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上任后第一件事就要讓她辦砸了，也好涮一涮她武瓊英的威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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