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有人反映了過來。
“掐人中掐人口，可別背過氣去。”
“山子咋了？”
“山子不會出事兒了吧，前幾天看報道說撤軍，沈大嫂還高高興興的呢，今天接到部隊的電話就這樣了，山子哥是出事了嗎？”
“你別烏鴉嘴，山子好著呢，等大嫂醒來再說。”
那頭，有熟練些的婦人已經過來，幫沈大嫂掐人中，周圍看熱鬧的圍的密不透風，柳綿綿趕緊對眾人說：“散開點，她都呼不上氣了，你們散開一點讓新鮮空氣進來，麻煩了各位。”
掐人中還是很管用的，沈大嫂總算是醒來了，不過面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人也木木呆呆的，看著就跟沒了生氣一樣，讓人覺著揪心，武大姐在后頭扶著她，柳綿綿趕緊上去給她揉心口，沈大嫂也是外地隨遷過來的，沒什么親人在這邊，這年頭不就講一個遠親不如近鄰嘛，雖說平常吵吵鬧鬧也拌嘴，但出了事大家也是真的關心她，就有人拎了瓶藿香正氣水過來，捏著沈大嫂的鼻子給她灌了下去。
這味道賊沖，隔著距離都能聞到扎心的味道。
沈大嫂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藥汁一部分咽下去了，一部分從嘴角流了出來，看著可瘆人。
“嫂子，有什么事你跟我們說啊，別憋在心里，你是不是接到部隊電話了，山子咋樣了？”武大姐問。
有人沖她眨眼睛，示意她別問了，武大姐這才閉上嘴，她讓沈大嫂先別回去，叫她在這里休息。
然后王大哥很快也過來了，見沈大嫂在這里算是松了一口氣，對武大姐說：“剛才部隊來了通知，沈山在作戰中犧牲了，他們那一個連——”
說到這里幾近哽咽，再也說不下去了。
武大姐忙問：“怎么了，山子.....沒了？”
“他們那一個連負責占領高地，是沖鋒連，一百多個小伙子啊，一個都沒留下來。”王局長說幾句就要停，快五十歲的漢子，眼眶也紅了，手掌不住的擦眼睛：“一個都沒活下來了，天殺的。”
“什么！”
“山子......沒了？”
“難怪沈大嫂那副模樣，她家里那樣了，也就山子是她的依靠了，結果山子沒了你說沈建宏會不會——”
旁邊頓時有人拉了拉那人，示意她別多嘴。
這里動靜這么大，柳綿綿也看不進書了，下樓來剛好聽到鄰居們討論沈山，才知道沈山此人，還是濱海的名人一個。
沈山出去當兵早，早些年在濱海也是個小霸王，但沒想到十八歲那年改邪歸正，報名參軍入伍，從那年開始沈大嫂的日子才好過些，沈山這人雖然很混，但特別講義氣，也特別孝順，一說起他來，年紀大的跟年紀小的就特別喜歡他，這人敬老愛幼，對老人跟孩子都特別好，但跟沈大嫂同齡的，卻覺得沈山這性子太霸道。
很多這幾年才過來的人，都不認識沈山，但最早來濱海的那一批人里面有武大姐有沈大嫂，她倆是算是很熟悉的，一聽說沈山犧牲了，武大姐也忍不住紅了眼眶，不知道怎么去安慰沈大嫂，其他不認識沈山的，當聽說沖鋒連整個都沒了，都沒辦法想象戰爭的慘烈，人群里也有人開始低低的哭泣。
“這樣吧，先把沈霞叫回來，讓她回來陪陪她媽媽。”武大姐定下神來，開始吩咐人做事：“阿美，你跟沈霞熟，跑一趟日化廠。”
王文美剛好在家，被她使喚去了廠里喊人，沈霞是沈山的妹妹，初中畢業混了兩年招工進的日化廠上班，現在在產線上班，這段時間家里沈大嫂不安，沈霞也從工廠宿舍暫時搬了回來，這個時候讓親閨女回來陪著她會比較好。
“哎，我馬上去。”王文美是認識沈霞的。
“你先別回去吧，就在我家里待著，我陪著你。”武大姐覺得自己也不用去單位了，畢竟她的工作也有維護干群關系這一塊，安慰沈大嫂也是她的工作內容。
等了會兒，沈霞回來了，其實心里也有了準備，但路上聽說哥哥犧牲了，她是一路哭過來的，等見到母親，母女兩個更是哭成一團，沈大嫂一聲聲的哭泣讓人覺得心情又壓抑又懊惱，王大哥出門時低聲說了句：“怎么死的是這么年輕的，而我們卻還在活著。”
他都快五十了，人生走完了大半。
但沈山還小啊，他連家都還沒成，還是個孩子。
武大姐：“你說的都是什么屁話！”
沒有人想死，也沒有人會想他們死，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這封信，你想辦法交給大嫂。”王局長說：“回頭多照看照看他們家。”
“這是沈山留下來的？”
“出發前留了一封，接任務前也留了一封，沈山是個好孩子，他留下了話，幸好沒成家，不然要毀了一個家庭，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接到任務的時候，那群孩子都知道回來的希望渺茫，都給家里寫了信，沈山平常就話癆，這次洋洋灑灑的寫了三頁紙，這就是遺書了，部隊臨走之前也寫了信的，那次是兩頁，一共五頁紙，是一起寄到市武裝部的，武裝部有讓王大哥轉交家屬，王大哥把兩個信封塞到武大姐手里。
武大姐轉身把信給到沈霞：“你哥哥留下來的，家里有什么困難跟我說，這段時間就別去上班了，好好開解開解你媽媽，廠里也給你請了假了，不會算你曠工的。”
沈霞接過了信，并沒有拆開，而是盯著第二封信的信封發呆。
那信封上有手指按在上面臟兮兮的印子，應該留的很倉促，她不知道哥哥臨走前的心情是什么，不知道領到這樣的命令時，那些人腦子里面想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和哥哥都是生活在和平年代，即便聽人說起戰爭時代的殘酷，但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跟聽別人說起，感受差太大了。
太難受了。
心里跟塞了個什么東西一樣，難受的還不如死了，閉上眼睛一了百了。
他臨死前是什么感覺呢，會痛嗎，很痛嗎。
閉上眼睛之前是什么感覺呢，像是她不想睡覺，卻困的不得不睡著時一樣嗎？
沈霞攥緊手里的信。
哥哥走的時候才十八，走了以后就沒回來，這三年在他身邊發生過什么，他有朋友嗎，他的朋友也知道了這個消息嗎，他的朋友是否還在......
沈霞再也忍不住了，撲進媽媽的懷里，沈大嫂總算活過來了，母女兩個嚎嚎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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