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五十年，我已能感受到那層至高境界的瓶頸。
懷玉和孟一在江湖上闖下不小名聲，他們已有獨擋一面的能力，卻沒有忘記我，也沒有忘記這座山頭。
瑩瑩燭火下，我撐著腦袋聽他們絮絮叨叨說著一件件趣事兒，眼睛瞇成了月牙。
我撥弄兩下燈芯，好讓燈光更亮些，至少能照亮他們的面容。
“怎么？闖蕩這么多年，就沒碰到哪位合心意的女子？”
我打趣的話讓氣氛有一瞬的凝滯，他們瞥了我在燭光下愈發清艷的面龐一眼，齊齊默了默。
可惜有人驚艷了他們的少年時光，或許在很長很長的以后，都不會再有人能觸動他們的心弦。
孟一撅著嘴嘟囔道：“要是有師父這么好看的，我絕對會喜歡上！”
我伸出右手掐住他薄薄的面皮狠狠一擰：
“那我看你是沒那個福氣了！”
懷玉見此情形揚唇一笑，清俊無雙的面容上滿是感慨：“要是能一直在山頭上就好了。”
我故意虎著臉：“大道無情，萬人爭渡，你們怎么能蹉跎時光！”
二人將落寞掩藏的極好。
他們不是師父，沒有無雙的天資，若不去世道上爭機緣總有一天會被落下。
燈芯一寸一厘的短下去，時光卻愈發悠長。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一百年，我看著洞府周圍栽滿的長春花有一瞬的出神。
這是兩個徒弟送我的禮物。
我很久沒有離開惡女山，今日卻一定要下山一趟。
因為我要去爭成神的機緣！
就在三日之前，有人傳出不周山上有造化果出世，得此消息幾位半步至強全部出山！
那是打破瓶頸的鑰匙！
當日不周山上各色靈光交織，幾乎能將青空劃破，曠日持久的戰斗足足持續三日之久。
我重傷而歸，兩個徒弟已候在惡女山上，他們看到虛弱乏力的我時面上是止不住的擔憂。
我咽下喉頭的一抹腥甜，強自扯出一抹笑容。
笑話，我可是他們的師父！我要時刻展現出威武霸氣的姿態！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五百年，懷玉和孟一修為遇到了瓶頸。
二人的焦急雖不曾在我面前展露，我卻看進眼中。
我再次出山，遍尋能增進修為的奇珍異寶。
可惜讓我平步青云的資質二字成了他們前進的最大桎梏，他們天資并不出眾，若不是修煉勤勉，甚至走不到這一步。
這是天道能夠給予人的最大恩賜，也是最令人絕望的無情。
努力？皆是徒勞！
我坐在洞府前看了一整夜的月亮，也吹了一整夜的冷風。
第二天我聽到山腳下傳來兩聲呼喚：
“師父！”
扭頭看去，見懷玉和孟一沖我招了招手：“我們現在可以回來住了吧！”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一千年，我時常變得不安。
“壽元”二字成了我的夢魘，我再也不能保持平和的心態。
懷玉很喜歡用那雙清冷的眼瞧著我，宛若琉璃的眸子中倒映出我無雙姿容，我卻不敢細細打量他。
我怕在他年輕的面龐上瞧見皺紋，那會讓我陷入無止境的惶恐中。
有時候我甚至會后悔當初為什么要收這兩個不省心的徒弟，可在他們變著花樣逗我開心時，我又覺得這一切也都值得。
或許......這只是我成神前的一場心境磨礪，等我撐過去，等我熬過去，我就能真正凌天成神！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一千二百三十三年，這座惡女山又冷寂下來。
我不知道他們兩個是何時離開的，或許是因為別離太傷感，或許是因為想讓我對他們的記憶......永遠是鮮活熱烈的。
可每天看著滿山荼蘼，看著洞府前那一片花開不敗的長春，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這場磨礪中可能陷得太深。
對他們的記憶太過鮮活，以至于在春和日麗的午后，在斑駁樹影之下，我總能看到懷玉那雙純凈的眸子，總能瞥見孟一憨純的笑。
我對他們思念太過，我知道那道成神的瓶頸在離我遠去。
于心境上，我落了下乘。
我突然想起那日元音說的話，至少在這一刻，我的確很羨慕她，能夠在徒弟的陪伴下安然離去。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一千五百年，我日日修心，終于想到一個能擺脫一切的法子。
“抹除關于他們的記憶，我就可以做回那位萬事不縈于心的仙子！”
冰涼的指尖在眉心停留良久，最后還是落了下來。
“被人遺忘，是第三次死亡。”
我怎么能讓兩位少年真的徹底從世間消散呢？
我不忍，也不愿。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兩千年，我離開這座有太多美好記憶的山峰。
我遍訪世間，去踏足他們曾歷練過的每一座城，去聽旁人眼里懷玉的傲骨，孟一的英姿，在口耳相傳中他們好像重新活了過來。
我絕對是一位足夠認真的聽眾，會在激動處時心潮澎湃，會在感懷時悲傷落淚。
我心中有一絲不可向外人道也的希冀，或許在下一個巷口，我會再次遇到那兩位少年，他們仍然笑語盈盈，在我目光之外好好活著。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兩千五百年，我聽完了所有故事，走完所有的路，又回到惡女山上。
長春花開得極盛，我裙裾鋪開靜坐花叢之中。
淺紫花瓣落在我的發上，我輕輕捻起一朵細細瞧著。
“我這一生，得到許多，也失去很多。”
“索性，在最后的最后，”
“我還有漫山荼蘼，還有大片長春。”
我腕上系著元音的發帶，上面繡著“珍惜”與“不悔”。
這一刻，我心境終于圓融。
成為纏夢府主的第三千年，這是我當前壽元能夠給予懷玉和孟一的所有陪伴。
在這一天，我選擇吞下造化果，
在懷玉的凝視下，在孟一的笑容下，走上我該走的成神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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