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還能自稱兩天朕。”
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一點都不復雜，他好像對這個稱謂乃至于這稱謂背后象征著的無上權力,沒有絲毫留戀。
林葉倒是直接了當：“陛下，信得過辛先生嗎？”
天子也不是拖泥帶水的人，反問林葉：“朕信得過你，你試試謀逆？”
林葉無言以對。
天子倒是顯得還有幾分小失望。
“你該知道。”
天子看著那條清冽河水說道：“到了你現在這個位置，尤其是還有絕對的機會，古往今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選擇試試。”
林葉還是無言以對。
天子道：“朕在回來的路上還想過，如果林葉真的試試了，朕見了他，得給他鼓掌。”
林葉嘆道：“陛下，不如給點實惠的。”
天子道：“現在你還來找朕要實惠的，就足以說明你還沒那么聰明。”
林葉：“陛下還是陛下呢,兩天。”
林葉伸出兩根手指提示了一下，還晃了晃。
天子道：“兩天你都等不及？”
林葉道：“時間確實不夠用，只有兩天，我跟陛下這邊能要多少要多少，等兩天后臣再去和辛先生要，兩天啊......也不知道陛下能給多少。”
天子問：“有人說過你貪嗎？”
林葉：“那還用別人說？”
天子點頭：“在理。”
這話，連在旁邊陪著的萬貴妃都給逗樂了。
天子道：“朕沒什么能給你的了，想要什么，兩天后去跟新君要,他給不給，看你自己本事。”
說到這，天子話鋒一轉：“朕不能給你什么，但還有件事需要你記住。”
林葉：“在無為縣的時候，婆婆對我說，牛一口氣耕完了幾畝田，得給些好草料，讓牛知道干活能得好處，而不是牛才把這幾畝田耕完，什么都不給，直接拉去下一片地繼續耕。”
天子：“你不但貪，膽子還肥。”
林葉道：“膽子肥所以貪，貪的多膽子就更肥了。”
天子想了想，看向萬貴妃說道：“朕是不是一點都沒猜錯？”
萬貴妃笑道：“絲毫不差。”
天子對林葉說道：“你來之前，朕和貴妃說，別人都在替那個臭小子擔心，怕朕處置了他，唯獨他自己，來的時候必定還想著，該要點什么好處才不虧。”
林葉道：“人之常情。”
天子：“放你的屁。”
林葉閉嘴。
天子道：“不一口氣放完？”
林葉道：“試探著來吧。”
天子又瞪了他一眼。
萬貴妃指了指旁邊石桌上放著的盒子：“陛下早就為你準備好了。”
林葉俯身道謝，近前去把盒子打開看了看，見是一面鐵券。
林葉似乎還有點失落，反正是看不出有什么開心的地方。
天子問：“這還不夠？”
林葉道：“臣在歌陵城里辦事的時候，藺國公趙楠理也拿著這東西在臣眼前晃來著。”
天子：“......”
他看向萬貴妃：“不給了。”
萬貴妃卻對林葉笑道：“不再看看？”
林葉將鐵券翻過來覆過去的看了看，和趙楠理那塊好像并無多大區別。
可趙楠理那塊還是太祖皇帝給的呢，所以他竟然敢表現出些許嫌棄。
可下一眼，林葉才注意到盒子里不只是有這一面鐵券。
還有一個更小的盒子，林葉打開來看了看，里面是一塊大概寸許見方的印章，印章下邊還壓著一塊暗金色的牌子。
那印章刻著四個小字，林葉想起來，這是天子隨身攜帶的東西，那四個字是繼得先生。
而那面暗金色的牌子就更為簡單了，正面只有兩個字......如朕。
林葉回頭看向天子：“好用？”
天子：“......”
林葉道：“陛下能不能把飛舟借臣用一用？臣先飛回歌陵去，用這牌子給辛先生下個命令，讓他也按照此般規格給臣準備東西，臣靠跑路的話，應該跑不完八百里。”
萬貴妃笑的都有些不端莊了。
天子嘆道：“朕只是讓位，又不是死了。”
林葉想了想，對噢。
立刻，那張貪得無厭的臉上，就出現了幾分滿意的樣子。
他有一種這東西是太上所賜，那新君見了也得低頭，所以比新君賜的東西應該還要好用，最起碼對新君本人辛先生好用。
對辛先生好用，那便是天下第一好用了。
天子見他這個模樣，忍不住嘆息一聲：“貪在臉上，算不得什么好心性。”
今日倒是萬貴妃顯得格外護著林葉，聽天子的話后立刻回了一句：“貪在臉上比貪在心里要好萬倍，況且，貪在臉上多半是假的貪，哪有真貪的人把貪字刻滿臉的。”
天子看了萬貴妃一眼，萬貴妃就笑著不言語了。
天子問林葉道：“剛才小古說的那些話，你可都聽見了？”
林葉道：“聽著了，兩個難纏的，一個可憐的。”
兩個難纏的，一個是東南鎮撫領軍將軍郭戈鳴，這個人，連新帝登基都不歸京，所以就算沒王洛神什么事，他也必反無疑。
林葉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甚至能想到郭戈鳴帳下那些謀士是怎么勸的。
大將軍啊，新帝登基必有新舉，你這一回去，八成是回不來咯。
只這一句話，就能讓郭戈鳴心里動搖。
至于第二個人，鑄州州治劉廷盛就更簡單了。
鑄州之內有大概七八萬的邊軍，鑄州在南疆，南疆之外諸小國臣服大玉，可最直接的得利者，當然是鑄州的最高官員。
作為封疆大吏，與南蠻諸多小國保持著極為密切的聯絡，這些年，劉廷盛大概也是飄了。
尤其是這兩年，南邊有兩個原本弱小的國家結盟之后，不斷的攻打周邊諸國。
只短短五年，這兩個小國國力就翻了不止一倍。
玉人將這兩個小國一個稱為白蠻一個稱為綠蠻，據說，就是因為劉廷盛公開站在白蠻綠蠻這邊做靠山，所以那兩個小國才會越發強盛起來。
大玉之大，可見一斑。
一個邊臣，就能改變大玉之外的格局。
劉廷盛支持白蠻綠蠻擴張，白蠻綠蠻再反哺劉廷盛，這幾年，天知道他得了多少好處。
鑄州之地東西兩千六百里，南北一千七百里，水路縱橫，善舟船而荒車馬。
這個地方，從北方調過去五十萬大軍可能都征討不下來。
北兵不善水戰，善騎射，又多步卒，到了鑄州那一帶，沒人跟你在平原上大規模的決戰，五十萬大軍拖都能被對手拖垮。
所以劉廷盛雖然不是領兵大將軍，可要說難辦，他比郭戈鳴還要難辦一些。
郭戈鳴有數十萬鎮撫軍，有一百二十六部南蠻，對比起來，似乎比劉廷盛要實力大。
可仔細想想，劉廷盛沒有幾十萬大軍，但有白蠻和綠蠻支援策應，沒有一百二十六部的靠山，可他的靠山是鑄州富家大戶。
鑄州那邊多有錢？
如果可以錢為戰，劉廷盛掌控的財富把東南一帶直接買下來，都幾乎影響不了鑄州的生活水平，也就是鑄州富戶每人每月少花十幾二十兩銀子罷了。
“說說對策。”
天子指著旁邊石凳，示意林葉把想法好好說說。
林葉道：“說不出，未見其形，不知其性，光靠道聽途說，論戰也沒一分勝算，吹牛皮除外。”
天子忍不住笑，這家伙的脾氣秉性，確實和年輕時候的他幾乎一模一樣。
有時候天子甚至會感慨，若林葉是那時候才剛登大寶的他，林葉會不會也裝瘋賣傻，會不會也無所不用其極。
可是，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天子問：“所以呢？”
林葉道：“所以臣打算先趕回去參加辛先生的大典，然后再去親眼看看這一文一武兩個大反派是什么模樣。”
“大反派......”
天子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開始覺得幼稚，之后覺得更幼稚。
林葉解釋道：“現在辛先生那邊也是勢單力孤，若我都不回去，就不只是劉廷盛和郭戈鳴這兩位封疆大吏心懷不軌了，來歌陵城的上百個三品以上官員，都得動心思。”
天子點頭：“可你回得去嗎？”
林葉：“剛才不是說，要接陛下飛舟一用了嗎。”
天子道：“事事都靠別人，若萬一別人靠不住呢。”
萬貴妃在旁邊說道：“大將軍現在修為也極高，就算是自己跑回去，兩天之內也跑到了。”
天子道：“哪有人能兩天跑上八百里的。”
萬貴妃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陛下對江湖事不怎么上心，所以......”
天子：“所以是朕孤陋寡聞？”
萬貴妃道：“臣妾......”
天子道：“不必遮遮掩掩。”
萬貴妃道：“臣妾沒遮掩，臣妾剛才想說的就是......臣妾確實是這個意思。”
天子撇嘴。
稍顯可愛。
天子撇著嘴說道：“接著說你的。”
萬貴妃道：“當年在北境青州之內，有一戴姓高手，創神行門，此人最善輕功身法，當然，也是因為他天賦異稟，此人可日行八百里，還有人說，若他真的急切起來，日行千里也不是不行。”
天子看向林葉說道：“看看人家！”
林葉自言自語了一聲。
天子沒聽清楚，萬貴妃聽清楚了，稍一錯愕，然后就忍不住笑起來。
天子問：“你嘟囔了些什么？”
林葉道：“若......收為坐騎就好了。”
天子：“......”
萬貴妃笑道：“剛才大將軍可是一個勁兒的氣著陛下，這飛舟，陛下應是萬萬不會借給大將軍的。”
說到這，萬貴妃來了一句不過。
“不過，陛下有一批照夜麒麟，通體雪白，奔走如風，是實打實可以日行千里的寶馬。”
林葉俯身一拜：“謝陛下賜馬。”
天子：“我賜你個屁。”
林葉：“謝陛下賜馬和屁。”
萬貴妃是真的沒忍住，噗嗤一下子笑出了聲。
天子瞪著她：“笑個什么！”
萬貴妃道：“臣妾只是替陛下覺得為難，這兩樣東西，陛下都不好給，一個是不舍得，一個是來不了。”
屁當然不值錢，但屁比照夜麒麟更難給的地方在于，不是馬上就能有的。
況且，天子賞屁，林葉真敢要，天子也真不敢放，尤其是當眾。
于是，林葉這次來帶回去了四件東西，一鐵券，一寶章，一金牌，一千里馬。
千里馬長有，而林葉可以常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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