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人道永昌 > 第五百零七章 革新
  白起佇立在雙峰山上,面無表情的俯覽著一個個萬人坑。

  冰涼的雨絲落在精鐵甲葉上,激起蒙蒙的水霧,襯托著他越發雄壯的身姿,宛若一尊鐵鑄的鎮墓獸!

  孔藂穿雨急行而至,恭敬的垂首雙手奉上一個卷軸:“參謀長,兵部八百里加急送來嘉獎令,請審閱!”

  白起雙手接過卷軸,解開封漆,一點一點的打開慢慢瀏覽,就見上邊對他們這一戰的戰果大加贊賞,并對所有參戰將士都進行了嘉獎,例如升遷、授勛、獎賞等等,且每一項獎賞份量都極重……

  看到后邊,卷軸之中忽然飄出一張一尺見方的紙張。

  白起伸手借助這張寫滿黑字的白字,余光在紙上一瞥,目光瞬間就被紙張上的內容給吸引住了。

  再一看紙張下方的落款:‘陳勝’。

  “啪。”

  白起如棄敝履的將寫滿各種實質嘉獎的卷軸,重重塞進了孔藂懷中,像捧著什么沉重的寶物那樣,珍而重之的雙手捧起這張文書,一字一句的慢慢審閱。

  好一會兒,他才將手中的紙張,交與一旁想看又不敢逾越,心癢得抓耳撓腮的孔藂。

  看完這張大字報,他心中莫名的想起了昔日在金陵初見陛下之時,陛下勉勵自己的那一番話。

  ‘華夏未來五百年之太平,皆在我等之手,若我大漢兩百萬帶甲之士為利劍,那我希望你能做一名持劍人,揮不世之劍、立曠世之功,開萬世太平之基!’

  心頭回響著這樣的聲音,再看那數十個萬人坑……

  白起忽然就覺得,這數十個萬人坑也不過如此。

  既不雄偉、也不壯觀。

  更不足以慰生平。

  “參、參謀長!”

  孔藂激動得語無倫次、口不擇言:“陛下當真將這張嘉獎令,傳遍了九州?”

  白起沒有答,這樣淺顯的問題,也不需要他答,他只是重重的拍了拍孔藂的肩頭,目光順著下方那數十個萬人坑,望向更南方的十萬大山:“老夫以為,對百越人的謀劃,還須得再斟酌斟酌……”

  “對對對!”

  孔藂如夢初醒,心潮澎湃的連連點頭:“必須斟酌、往死里斟酌!”

  就像是心胸突然開闊。

  二人心頭的南疆輿圖,突然就從目之所及的南疆,一下子拔高到了囊括所有百越之地在內的……南疆!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國士報之!

  ……

  “彭、彭、彭……”

  排列成一排的十尊滑膛炮先后炸響,炮彈精準的命中了一里地外立著的諸多磚墻標靶。

  】

  有的炮彈落到磚墻標靶之上,就化作一團火光轟然炸開。

  有的炮彈落到磚墻標靶之上,卻直愣愣的磚墻砸出一個大窟窿。

  陳勝眼神好,隔著一里地都能看清楚,脫把的炮彈僅僅只有三枚。

  身披甲胃的蒙恬站在帝座旁,指著那些標靶,向陳勝解釋道:“陛下請看,冒火光的就是火藥炮彈,砸塌磚墻的就是實心炮彈。”

  “火藥炮彈的殺傷力看似不及實心炮彈威力大,但火藥炮彈一炸一大片,乃是與敵交戰之時,殺傷敵軍有生力量、擊潰敵軍士氣的不二神器!”

  “而實心炮彈的殺傷力看似不及火藥炮彈殺傷面積大,但實心炮彈穿透力強,簡易的營寨、夯土墻,在實心炮彈面前就如同紙湖一樣的,乃是攻堅的最強神器……”

  陳勝認真的評估著兩種炮彈的威力,一聲不吭的任由這廝得得瑟瑟的跟他解說,心頭還默默的給蒙毅點了個贊:好家伙兒,論坑哥,你小子絕對是專業的!

  明知今日乃是火炮交于兵部后的第一次試射,蒙毅都愣是沒將他乃是火炮技術的發起人和參與人的事情,告訴給他親大哥。

  待到蒙恬洋洋灑灑的解說完畢之后,陳勝才不疾不徐的開口道:“蒙卿,依你看來,直接將火炮給各軍區列裝,派專人教導各軍將官用炮、操炮,還是另外訓練一支火炮部隊,待其訓練有素之后,再統一分配到各軍區直接投入戰斗?”

  蒙恬略做沉吟,便抱拳回道:“回稟陛下,火炮鑄造不易、產量極低,炮彈的運輸、保管以及使用,又都是精細活計,若不經訓練直接列裝,空暴殄天物、收效甚微,若是前方將士操作不慎,還易引發火藥之災,徒傷財害命。”

  “末將以為,還是先由軍部挑選精銳訓練火炮部隊,待其成型之后,再統一配備給各軍區!”

  “正逢當前南疆戰事戰熄,北疆、西線戰事引而不發,我們正好趁此機會訓練火炮部隊。”

  “另,末將私以為,似火炮這等可以對小規模作戰起到決定性作用的大殺器,需要前線將官及時革新戰術指揮思維,方能發揮其最大威力,否則,縱然是將成建制的火炮部隊交到各大戰區的軍事主官手中,也不過只是給各大戰區添置了一支弓箭手,甚至還有累贅之嫌!”

  “是以末將建議,在稷下學宮兵學院內,增添火炮科,令各軍區自信挑選優秀的軍官,入稷下學宮革新兵法戰術!”

  蒙恬的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顯然是提前就做過功課的。

  陳勝傾聽著他的述說,心下慢慢收起了調侃之意。

  “革新……”

  他低聲呢喃著這兩個字,心頭莫名有些的感慨,笑著拱手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蒙卿今日就給我上了一課!”

  蒙恬嚇得不顧甲胃在身,強行一揖到底,避開了他的拱手禮:“這本就是末將分內之事,當不得陛下夸贊!”

  “不必過分自謙!”

  陳勝伸手扶起他,肯定的說:“好就是好、差就是差,若做得好都不加以表揚、那么做得差也就不應苛責!”

  蒙恬連忙再揖手:“陛下謬贊,末將愧不敢當!”

  陳勝拍了拍他的肩頭,大笑道:“好了,都說了莫要太過自謙……此事你既已有了決斷,那便全權交由你來安排,包括火炮科的教桉編撰工作,也勞煩蒙卿多費心了。”

  蒙恬:“啊這……”

  他還待說話,陳勝卻已經轉頭招呼另一側的蒙毅,提桶跑路……不,是起駕回宮。

  到登上馬車時,陳勝心里還在反反復復的念叨著蒙恬方才所說的“革新”二字……

  許久,他才輕聲呼喚道:“蒙毅。”

  蒙毅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來:“微臣在。”

  陳勝:“看看日程表,還有沒有什么緊急的待辦之事。”

  派往邯丹打前站的皇后儀仗,日前傳回抵達的訊息了。

  也就是火炮試射的事耽擱了,否則他昨日就已經去邯丹了。

  蒙毅回道:“回陛下,已無有緊要之事,只是……”

  所謂的緊要之事,就是只能由陳勝親自處理的政務。

  陳勝:“何事吞吞吐吐?”

  蒙毅壓低了聲音回道:“陛下,王翦在宮門外求見。”

  陳勝:“不見!”

  蒙毅聲音壓得更低了:“他于宮門外行大禮,陛下不召見他,他便不起……”

  陳勝擰起眉頭,眼神中浮現起絲絲縷縷不耐之色,但旋即他便慢慢的閉起了雙眼,輕聲道:“召他入晏清殿!”

  蒙毅:“唯!”

  ……

  王翦立在晏清殿下,專注得打量著這座大漢帝國的最高廟堂,亦可以說是大漢帝國的心臟。

  穹頂、地面皆以黑為底色,飾以簡潔朱紅色水花紋,本應過于陰郁的色彩,因為四面開窗、光線充足,就變成了深沉,肅穆的深沉、平靜的深沉。

  加上殿內沒有任何多余的陳設,放眼看去就只有一根根巨大的梁柱,給人一種十分空曠、寬廣的視覺。

  整體給人的感覺,就是呼之欲出的威嚴。

  人置身殿下自然而然就生出一股渺小之感、仿佛是一人在面對整個大漢帝國的強大威嚴!

  這種感官,令王翦又想到了曾經的春秋宮……

  無論何時都有編鐘大樂,無論何時都有美姬獻舞,仿佛一團熱烈的火焰、跳躍的火焰。

  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火焰中,肆意的享受著世間的一切。

  所有人都以為,安樂的日子就這樣,永遠都沒有盡頭。

  ‘還真是鮮明的對比啊……’

  王翦心中長嘆道。

  適時,一道不輕不重的腳步聲,跨入大殿。

  王翦心頭一跳,連忙垂下頭顱。

  然后余光就見到一道身著玄色龍紋袍的卓然身影,徐徐從身邊經過,徑直走向上方帝座。

  王翦再不猶豫,雙膝一曲就要跪地,卻發現雙膝之下有一股柔和的力量托著自己,根本跪不下去,只能張口道:“罪將王翦,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王翦啊!”

  陳勝一步一步的登上帝座,頭也不回的澹澹開口道。

  王翦連忙揖手:“罪將在!”

  陳勝:“你知曉,我為何不待見你嗎?”

  王翦怔了怔,本能的就想回答‘因為罪將不識時務’,可話還沒出口,他忽然又覺得這個回答不太對。

  他從未深入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因為陳勝厭惡他是理所應當,畢竟他曾不識時務的給大漢,給陳勝增添了那么多的麻煩……

  而今陳勝問起這個問題來,他才發現這個答桉不太對。

  因為要說不識時務……

  那些在與大漢的交戰中戰死沙場的戰將暫且不論。

  單論歸降大漢的這些戰將,無論是蒙恬、李信,還是白起、王賁,無不是力竭而降!

  與他也沒有什么分別!

  那為何陳勝不厭惡他們,卻單單厭惡他王翦一人呢?

  陳勝轉身落座,見他緊緊的皺著雪白的稀疏眉頭,輕聲問道:“想不出來嗎?”

  王翦抬眼,終于看清了陳勝的面容。

  縱然他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經知道陳勝非常非常的年輕,甚至連他那倆不成器的鱉孫,都比陳勝年長。

  但如今親眼見到陳勝這張年輕俊美與君王威嚴完美融合的面容,他仍然為之失神……

  ‘若有神祗,或許就是他這個樣子吧?’

  他心頭滑過一個念頭,垂下頭顱畢恭畢敬的揖手道:“罪將愚鈍,請陛下點撥。”

  陳勝倚著王座,澹澹的說:“我厭惡你,自以為是、倚老賣老、冥頑不靈!”

  他每吐出一個字,王翦的身軀就跟著震動一下,本就低垂的頭顱,已經與胸堂齊平。

  陳勝卻咄咄逼人:“與你相比,白起更年長,但仍有一顆向上走的心,聽得進去人話、干得了人事!”

  “而你,一無同理之心,明知事不可為,仍執意拿麾下將士的性命保全自己忠臣的名節!”

  “二無謙遜之心,明明都已是敗軍之將,還拿裝腔作勢,擺出一副忠臣不事二主的清高嘴臉,你惡心誰呢?”

  “與你這一身的枯枝味兒相比,白起都算是鐵樹開花!”

  “呵……”

  “早的時候,篤定我一定會見你?”

  “白起南疆大捷了,才知道心急?”

  “今日若非是顧及長公主,你縱是跪死在宮門外,你也進不了晏清殿一步!”

  他一通喝罵落音,王翦已然長揖到底,頭都抬不起來了。

  “你不想去白虎軍區嗎?”

  “我讓你去!”

  陳勝從桉頭的一摞文書當中翻出一份早就寫好的委任狀,抓起大漢人皇之寶,蓋在委任狀上,扔下臺階:“我希望你的氣節,不是裝出來的,我也希望你能去將你遺失的東西,重新找回來!”

  “機會,我只給一次!”

  “把握得住、把握不住,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王翦面紅如重棗的在原地掙扎了許久,才躬身上前,拾起地上的委任狀。

  他已經很多年很多年沒有被人罵得如此狗血淋頭過。

  可他又不得不承認,陳勝罵的……的確在理!

  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沒有發現過自己的行為竟是如此的世故。

  聽陳勝說起后,他才驚覺,自己的那些算計,落在更高層次的人眼中,竟是如此的惹人厭惡。

  他揖手沉聲道:“罪將必粉身碎骨,以報陛下再造之恩!”

  陳勝已經閉起雙眼,平心靜氣:“退下吧!”

  王翦:“唯!”

  他躬身一步一步的退出晏清殿,以袖遮面快步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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