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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因容錦手腕上有傷,蘇婆婆著意叮囑了她不要勞動,留了舒蘭與汀蘭在聽竹軒伺候。搬過來後,反而比先細柳院更清閑了些。

  顏青漪每日過來為沈裕看診,順道也為她換藥。

  紗布解開,那道新傷在白嫩的腕上顯得有些猙獰,乍一看,倒像是條醜陋的蟲子。

  白玉微瑕,任是誰看了都覺著可惜。

  一旁的蘇婆婆琢磨道:“先前宮中賜下好多藥,其中那盒珍珠膏說是太醫署秘製,有舒痕祛疤之效,明日我叫人給你送來。”

  容錦忍著疼,由顏青漪為自己清理傷處換藥,聞言,勉強露出些笑意,道了聲謝。

  替容錦料理妥當,再為沈裕換藥時,顏青漪就沒那麼小心謹慎了。畢竟沈裕慣能忍痛,這麼點傷於他而言實在算不得什麼。

  容錦摩挲著腕上的紗布,向沈裕道:“公子今日若是沒旁的吩咐,我想告個假。”

  她要回曾經的家,將妹妹接出來。

  這是一早就說定了的事情,沈裕頷首應允:“多帶兩個人。”

  說完才意識到像是照應了容錦先前所說的“遣人監看”,頓了頓,額外補了句:“你若是要回家領人,怕是沒那麼容易。”

  她那親爹後娘,但凡是好相與的,又豈會將她送進黎王府?

  容錦沒料到他竟然會就此解釋,怔了下。

  商陸倒是全然沒看出兩人之間的微妙,聽到容錦要出門,立時來了興趣:“有什麼難的,我陪雲姐去……”

  沈裕瞥了他一眼,倒是沒阻攔,隻是吩咐道:“叫成英陪著。”

  成英陪在沈裕身邊多年,算是別院的半個管事,比商陸這個遇事先想著動手的沉穩許多,也確實更適合幫著解決此事。

  容錦點了點頭:“好。”

  成英得吩咐後,隨即令人套了馬車,商陸原本還當是有什麼熱鬧看,見容錦興致不高,一路上知情識趣地沒打擾。

  馬車駛過新昌大街,容錦挑開窗簾看了眼,但並沒叫停,隻是指了往容家去的路。

  可才說完,又覺著自己多此一舉。

  沈裕早就叫人查過她的出身,豈會不知住在何處呢?

  馬車在巷口停下,長了幾十年的老槐樹枝繁葉茂,在夏日裏撐出一片陰涼。

  這條小巷不知走了多少回,哪怕閉著眼,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容錦叩響院門,初時無人回應,再敲,便聽著了那再熟悉不過的尖利聲音。

  “容綺,你死哪裏去了!還不去開門?”那聲音帶著不耐煩,咒罵道,“一身的懶骨頭,真該好好磋磨磋磨……”

  門後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大門打開,露出張泫然欲泣的小臉。

  小姑娘比容錦矮半個頭,帶著未脫的稚氣,頭發梳起來編了個長辮,並沒簪花之類的裝飾,穿著已經洗得泛白的粗布衣,看起來分外可憐。

  她見著容錦後先是一愣,圓圓的眼滿是難以置信,等到確準眼前這個衣裙華麗的美人是自家姐姐後,什麼也顧不得,一頭撲進她懷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屋中的餘氏聽著這動靜,柳眉倒豎,當即罵道:“晦氣東西,你號什麼喪……”

  她挽著袖子出門,正打算同容綺算賬,看清院門外的容錦後也不由得一愣。

  容錦撫摸著容綺的鬢發,柔聲道:“不哭不哭,姐姐來接你了。”

  可容綺卻是哭得停不下來,像是要把這段時日的委屈通通發泄出來,眼淚生生濕透了自家長姐的衣襟。

  趁著這會兒功夫,餘氏倒是回過味。

  她從前攛掇著把容錦送進王府,可容家這樣的身份,打聽不來王府後宅的事,甚至不知容錦已經換了名姓被沈裕帶走。

  如今見容錦這衣著打扮,還當是被黎王看中,立時變了臉色,喜笑顏開迎了上來。

  “阿錦,我就知道以你的樣貌,必定能入王爺的眼……”

  她套磁的話說了一半,容錦眉頭微皺,商陸倒是已經回過味來,上前兩步擋在了中間,沉著臉瞪餘氏。

  餘氏嚇得停住腳步,遲疑道:“你是?”

  “雲姐,咱們也不必聽她廢話,”商陸冷笑了聲,回頭看向容錦,“你想如何就如何。”

  容錦輕輕拍了拍容綺的背,將人護在身後,這才看向餘氏:“父親今日應當不當值吧?他在何處?”

  她神色淡然,臉上既無怨懟也無得意。

  餘氏一直就沒看明白過自己這個繼女的心思,眼下更是拿捏不準,倒也盼著容父來應對。

  畢竟她與容錦隻是擔了個母女虛名,可容父卻是與容錦血脈相連,總是更好說話。

  因容錦領著人來,餘氏也不好再支使容綺,隻能將自己的小女兒容珠找來,叫她去臨街把正在與人喝酒的的容父找回來。

  餘氏從前在容錦麵前,總是一副頤指氣使的模樣,可眼下對著錦衣華服的容錦,開口時聲量都不自覺地輕了些。

  容錦對餘氏的示好置之不理,請商陸將人攔下,自己則牽著容綺回了房中。

  這些年,她與容綺同住家中最為破舊的一間房。潮濕背陽,逢著大雨還總是會漏水,冬日更是寒冷刺骨。

  從前容錦在家中時,偶爾采寫時令鮮花,拿水養在窗邊那斑駁的瓷瓶裏,算是屋中的一點鮮亮。

  如今再看,裏邊插了幾根狗尾巴草,像是隨手從院角拔的。

  容綺抹著沒幹的眼淚,委屈巴巴道:“我摘的花昨兒被容珠給搶走了……”

  容錦眨了眨眼,忍下酸澀,輕聲笑道:“今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了。”

  這次離開後應當再也不會回來,容錦將屋中為數不多的東西認認真真翻看了一回,最後收拾出來娘親留下的半箱佛經,和一些舊物。

  都是些稀鬆平常的小玩意,不值幾個錢。

  挪開箱子,牆角鬆動的磚塊後,藏的是她這幾年辛辛苦苦攢的碎銀。

  加一起統共十七兩三錢。

  等東西清點完,歸攏好,容珠終於將她那位喝得半醉的父親拽了回來。

  容青山路上聽了消息,欣喜若狂,隻當自己能如那位同僚一樣憑借女兒晉升,進門時甚至還絆了下。

  等看清院中抱劍而立的商陸後,被他淩厲的目光一掃,才稍稍清醒。

  “我這回過來,是要帶走小綺,”容錦從袖中取出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慢慢展開,“順道請您在這斷親書上摁個手印。”

  雪白的宣紙上,是在來之前寫好的斷親書。

  容錦原本隻是想帶走容綺,可沈裕發話令成英跟來後,她心中忽而生出個主意,決定狐假虎威一回。

  借著沈裕的勢,徹底斷個幹淨。

  容青山聽得瞪大了眼,反應過來後,額上青筋驟現、暴跳如雷,吼道:“你這個不孝女!自己攀了高枝,就想著撇下你老子……”

  他抬高了手,隻是還沒落下,就被人狠狠地鉗製住。

  明明看起來人高馬大,被商陸輕描淡寫地攥著,卻是音調一顫,慘叫起來。

  商陸看出容錦對這家人的厭惡後,再不留情,指尖劃過容青山的脖頸,留下一道紅痕,意味深長道:“不會說話的人,留著條舌頭有什麼用?”

  他說這話時雖帶著笑,但目光卻是毫不掩飾的狠戾,像是草原上的狼崽子。

  容青山如同被扼住咽喉,漲紅了臉,支支吾吾道:“我可是你爹,什麼斷親書,豈有此理?”

  “那這世上,又豈有將女兒推進火坑的道理?”容錦不躲不避地直視著他,“您不是什麼好父親,也別怪我不願當一個好女兒。”

  她懶得再同容青山爭辯,向著成英道:“此事需得找坊正做個見證……”

  成英雖一直未曾開口,但從見著那斷親書,就知道容錦的打算。

  細究起來,此事其實不大合情理,可隻要搬出“沈相”來,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並不難。

  而沈裕將他指派過來,就是默許了容錦借用權勢,故而成英很爽快地應了下來。

  容錦又看向麵色鐵青的餘氏,撫了撫鬢發:“若是沒記錯,我娘親留下的幾件釵環首飾,都在你那裏。”

  餘光瞥見她身後的容珠,忽而一笑:“險些忘了這如意鎖。”

  容珠被她看得發怵,下意識後退兩步,雙手按住了脖頸上掛著的小銀鎖。

  “痛快些吧。你們的我絕不多要,”容錦扣了扣手邊的小妝匣,“可娘親留的東西,分毫不差地還回來。”

  容青山與餘氏麵麵相覷,誰也不情願。

  可商陸抱劍站在這裏,又有沈裕無形的權勢壓著,由不得他們。

  最後,容青山托著被擰斷的腕骨按了手印,餘氏翻箱倒櫃,又拽下容珠身上的銀鎖,終於湊全了容錦要的東西。

  這一趟,比容錦預想中的還要容易不少。

  容錦抱著哭累了睡去的容綺,到別院後,先將人送到顏青漪那裏安置,而後才回了聽竹軒。

  正值午後,汀蘭倚著廊柱昏昏欲睡。

  容錦知道沈裕並無午睡的習慣,故而也沒避諱,直接進了內室。

  繞過屏風後,卻見沈裕倚著引枕,不知何時已合眼睡去,手上捏著輕飄飄的一頁紙,看起來像是書信。

  他少有這樣不設防的時候,容錦略一猶豫,輕手輕腳地上前兩步。

  在即將能看清信上的字跡時,沈裕卻像是有所察覺,又似是從夢中驚醒,淩厲的目光嚇得她呼吸一滯。

  看清是容錦後,沈裕的目光稍稍緩和,低聲道:“何事?”

  “奴婢回去收拾舊物,翻出了從前提過的那幾頁佛經,”容錦平複了心情,盡可能平和地答道,“想著您興許會想要,便帶過來了。”

  這幾頁佛經,是當年沈夫人為求腹中孩子平安,親手抄寫的。

  時過經年,哪怕保存的還算精心,紙張也已經泛黃,帶著歲月的痕跡。

  沈裕看著那熟悉的字跡,久久未曾說話,直到容錦悄無聲息地想要離開,才開口叫住了她。

  “過兩日,隨我回沈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