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大佬她失憶后翻車了 > 第20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天下樓。

  周閣老已至花甲之年,精力有限,每日除了上午一個半時辰的講學之外,其餘時間都用來休養生息。

  學子們倒也沒有閑著,畢竟大多都是些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之輩,不是相約協伴趁著春日去踏青,就是生了些爭長鬥短之心,開設各類辯論、讀書會……

  每每生了口角之爭、遇上些不可調節的糾紛矛盾之時,往往都會拉於則祺去做中人調解……

  那些兒郎之間的意氣之爭,周閣老是全然不會理會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寅時一刻。

  星輝閣的參天鬆樹之下,茂盛的樹蔭擋住了的午後春陽,遮出一片陰涼。

  一個穿著灰色耄耋老者,與個俊朗的郎君正在盤腿打坐。

  老者衣著不甚講究,僅穿了身棕色的麻質布衣,頗有些大道至簡的意味,溝壑分明的臉上盡顯滄桑,猶如老僧入定,遠遠望去,仿若與那古樸鬆樹連成了一處。

  年輕郎君則穿了身湛藍衣裝,腰帶一係,愈發顯得蜂腰肩闊,背脊挺得筆直,陣風刮過,衣袂微微飄揚,宛若謫仙。

  二人入定了許久,巋然不動。

  不曉得哪兒來了隻蜜蜂,扇著微翅在耳旁“嗡嗡”作響,李渚霖的薄唇不禁抿了抿。

  不是抄經,就是打坐……

  如此已經整整三日了。

  李渚霖此次來揚州,不是為了將時間花費在這些瑣事上頭的,若將這些功夫放在朝堂之上,祁朝的版圖說不定又能擴寬幾分。

  倭寇的海盜、金國的匪、吐蕃的假道、遼國的賊……哪樣不比抄經打坐更為重要?

  念隨心動,他腦中霎時浮現出馳騁沙場、屍山血海的畫麵……

  殺心一起。

  戾氣便生。

  周閣老敏銳察覺到身周的異樣,闔下的眼皮緩緩抬起,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

  “心亂至此,何以養性?”

  。

  周閣老乃當世大儒,信奉以仁義、德孝治天下。

  可老師之所以如此,不過是因為先帝無為而治,是個守成之君,又恰逢上了太平盛世,老師才能如此心懷大愛。

  可他呢?

  初登首輔之位不到半年,便碰上七子奪嫡此等朝堂巨變。

  若李渚霖那時心慈手軟半分,現在無論是他、還是他身為皇後的嫡姐、尚在繈褓中的外甥皇子……早就成了那些藩王的刀下亡魂!

  斬草不除根,禍芽定會生!

  優柔寡斷,禍害便起!

  饒是殺心重些又如何?

  那些忤逆謀反之輩,原就都該死!

  莫非他真錯了麼?!

  無論李渚霖在朝堂上如何冷血無情,可在周閣老麵前,他這個弟子向來都是盡足了孝悌之道的,可今日卻莫名生出來絲反骨之心。

  他挺得筆直的脊背微僵了僵,手掌也逐漸握緊成拳,蹙著眉間低聲道,

  “無欲無求,靜默恬惔,方能養性。”

  “可弟子敢問老師,這世上之人皆有欲念魔障,皆有萬千紛擾,饒是聖賢,亦有煩憂。

  誰人能真正做到養性?如何又能真正算得上養性?”

  !

  周閣老眸光一沉,著實未曾想到向來乖順的李渚霖,竟會道出如此乖張之語。

  若再不逆轉李渚霖的心性,隻怕這孩子遲早有一日會走上歧途。

  “你說得不錯,聖賢亦有煩憂……

  可孔孟聖賢的煩憂,是殺戮成性麼?是冷酷無情麼?是計較得失、工於心計麼?”

  “你屠盡逆臣,殺盡降軍,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草木皆兵,提拔雞鳴狗盜之輩,有才之士無人再敢做官,莫非這便是你想要的天下?!”

  “原以為這幾日你或能平心靜氣些,想不到還是這般冥頑不靈!”

  庭院中傳來老者痛心疾首的怒斥聲,驚飛了枝頭牆頭閑適漫步的野燕。

  周閣老到底年高體弱,情緒波動怒極之下,胸口一陣不適,劇烈咳嗽了起來,“咳咳咳咳咳……”

  “是弟子之錯,老師莫要動氣。”

  李渚霖悔不當初,立即站起身來,伸出手臂,欲行上前去攙扶……

  閣老卻並不領情,扭身拂開他的手臂,怒言道,

  “你有什麼錯?都是為師的錯!是為師!教出來你這般心性殘暴之徒!冷血兇殘之人!”

  一個要決意扶,一個要決意躲,就在推搡拉扯間……

  庭院入口,花枝纏繞,蔓延了滿牆的爬山虎的圓拱形月洞門下,踏進來個美麗不可方物,光彩照人的黃衣少女。

  “周伯…王公子…你們…這是……”

  空氣停滯,落針可聞。

  二人的身形皆頓住,周閣老的咳嗽聲短暫停歇之後,複又響起,“咳咳……”

  阮瓏玲瞧出了周閣老臉上的慍色,異常有眼力見地跨步上前,先徹底將二人隔絕開來,然後攙扶著周閣老緩步坐在了庭院中間的石凳上。

  緊接著,一麵輕柔撫順著閣老的背部幫其順氣,一麵帶著頗有責怪的意味,微瞪了王楚麟一眼,

  “周伯,可是王公子惹你生氣了?

  若是他說錯了話,周伯您可千萬不要往心裏去。”

  “他這個人吶,說話確實不甚好聽,脾氣還大,臉臭得好似別人欠他千八百兩銀子似的,和那茅坑裏又臭又硬的石頭簡直一摸一樣!”

  !

  放眼祁朝,試問誰敢當麵抨擊當朝首輔?饒是敢怒!也從不敢言!

  這些話落入周閣老耳中,他隻覺得極其感同身受,就如同那被撫順了毛的貓咪,心中瞬間覺得好受了不少。

  “但他心確是好的,不過麵冷心熱了些罷了,也有一片古道熱腸之心……壞就壞在那張嘴上!可比起那些心地邪惡,卻口蜜腹劍之人,卻是要強上許多的!”

  阮瓏玲安撫好了周閣老的情緒之後,還不忘給王楚麟臺階下,朝他擠眉弄眼,示意道,

  “所以吶,他定然不是故意惹您生氣的,對吧?王公子?”

  。。。

  嗬。

  她這番鬼話當真是張嘴就來!

  說得這般駕輕就熟,不曉得的,還以為他與這商女相交甚深,相識多年,乃知己好友呢!

  可臺階都遞到腳下了,李渚霖自然也懂得順坡下驢的道理。

  他上前一步,垂首拱手認錯,語氣軟和道,“一切都是弟子的錯,還望老師不要弟子計較。”

  若當真師徒離心,世上豈非再無可約束、規勸李渚霖之人?

  周閣老心知他本性不壞,不過是造化弄人,時勢逼迫至此罷了,到底是自小看著長大的嫡傳弟子,終究不忍心苛責太過。

  且說到底,得意門生走到今時今日這個地步,他這個老師也有責任。

  若是當年沒有心生退意,不這麼快將權柄交至李渚霖手中,還在朝堂之中擎護著,徐徐教導,緩緩圖之……說不定朝廷現在會是另一番景象呢?

  周閣老緩緩闔上眼,不願再想。

  隻朝他們無力擺了擺手,“罷了,我乏了,你們先退下吧。”

  “是,弟子先行告退。”

  “周伯伯,他都認錯了,你大人有大量,就莫要同他計較了,生氣很傷身的。

  您最近講課費嗓,我特意給您送來了可清喉潤肺的銀耳雪梨羹,您千萬記得喝。”

  二人言罷,這才並肩朝垂花月洞門外走去,一直亦步亦趨走出了星輝閣的院門……

  就這麼一直走到了棋診院與煙霏閣的分叉路口。

  李渚霖朝左轉去。

  阮瓏玲卻並未朝右,而是緊隨其後……

  方才受了周閣老訓斥,李渚霖心氣原就有些微微不順,眼下見阮瓏玲又如此這般窮追不舍,不僅心中生了些厭煩之心。

  他腳步霎時頓住,眉尖蹙起,帶著冷意沉聲道,

  “玲瓏娘子!你不去算賬賺錢,跟著我做什麼?”

  衣袖處感受到輕微拉扯,李渚霖回頭。

  隻見那個嬌媚異常的黃衣女子,俏生生佇立在一片綠意盎然,蝶飛蜂舞,百花齊放的廣闊院落當中……

  臉上是比春日暖陽還要絢爛的笑容,眉眼彎彎,唇角上揚,一副求誇獎的模樣,

  “王公子,怎麼樣?方才我出現得及時吧?”

  。。。

  罷了。

  對著這張笑臉,心中饒是怒火滔天,瞬間也消了大半。

  李渚霖緊抿了抿薄唇,並未回答,隻手臂一擺,將袖擺由她指尖抽了出來。

  或是沒有得到他的肯定與回應,這玲瓏娘子反而愈發不依不饒了!

  幹脆行至他身前,攔住了前方去路,睜圓了明亮的杏眼,極其認真道,

  “噯!我可是遠遠聽見爭執聲,就一溜小跑跑來的!你瞧,跑得發髻亂了都顧不上整理,就是生怕你受到閣老的苛責!”

  “我這麼關心你,你怎得連句道謝都不會說?哼!真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沒良心透了!”

  她撅了撅嘴,似是有些生氣,小臉氣鼓鼓的,顯出些嬌憨來。

  李渚霖沉下眼睫,定神瞧著她,似乎是想將她從裏到外看個透徹,眸光愈發諱莫如深。

  “你折騰這麼許多,僅是為了讓我指點你胞弟文章?”

  !

  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原來他也並非銅牆鐵壁,此事似有轉機!

  阮瓏玲眸光一亮,忙不迭點頭道,

  “自是如此!望王公子成全!哪怕成峰能從公子身上學到萬分之一,玲瓏便心滿意足了!”

  “閣老方才說得氣話,公子也千萬莫要往心裏去。什麼心性殘暴之徒?什麼冷血兇殘之人?……”

  阮瓏玲一臉真誠,毫不走心地道著順溜拍馬之言。

  “王公子你在我心中,就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好人!大善人!

  你心底善良,品德端正,多次襄助於我!在我眼中,公子便是皎潔如夜空中的彎月,澄淨如出淤泥而不染塵埃的蓮花…………”

  “夠了!”

  李渚霖眣麗狹長的眼睫微不可見得顫了顫。

  聽到後來,他委實也有些聽不下去,喊停了她這一連串的熱烈荒謬之言。

  “我如你所願便是!”

  “沒有拜師禮,沒有敬師茶。”

  “每日申時三刻,讓阮成峰準時在棋珍院書房中等候,僅兩盞茶的時間指點。”

  “至於你,今後莫要再來糾纏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