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大佬她失憶后翻車了 >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第八十二章

  德政殿中,雷霆之怒震天響,怒喝錚錚之聲傳來,使得這座屹立了八百年的整座皇城都顫了顫。

  這幾年來,隨著權勢愈旺,朝堂漸穩,李渚霖已經鮮少如此動怒了。

  就算被偶爾惹得不愉,他沉眼抬抬手,話都不必說,菜市口的虎頭鍘就又會斬下幾條人命。

  現在被氣到眉頭豎立,青筋暴起,可想而知是有多在意此事。

  雖說李渚霖放了狠話說要對阮家人嚴刑拷打,施以酷刑,可薛燼多多少少心裏還是有些拿不準。

  薛家之所以在朝堂中能百年屹立不倒,能屢屢在風雲變幻中叵測中站對腳跟,已經將審時度勢,察言觀色的功夫練至爐火純青的地步。

  薛燼扭頭一歪,望向身側一同由德政殿中退出來,正在抬手擦汗的雲風,帶著略微試探道,

  “那阮家人,果真能動麼?”

  雲風臉色煞白,聽著殿內傳來的杯盞破裂聲,心尖又顫了顫,並未直接給出答複,隻異常隱晦提示道,

  “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

  薛大人,主上將那玲瓏娘子放在心中五年,一直不能忘懷,這其間多少女人投懷送抱,他都從未正眼瞧過……依你之見,就算鬧出了這檔子事兒,他是能說放下就放下的麼?”

  自然是放不下。

  薛燼語窒了窒,算是回答了雲風這個問題。

  “既放不下,那二人就遲早有將話說開的一天。

  玲瓏娘子那麼個烈性子,若知主上下令動了她甚為珍重的家人,屆時豈不是又要再橫生波瀾?”

  五年前揚州的種種,雲風仿若曆曆在目。

  到底是當年隨著下揚州,見證過二人那段情的人。

  雖不知他們到底生過什麼齟齬才會走到這個地步,可眼見著主上孑然獨身多年,現在倒隱生出些撮合之意來。

  “這兩人一個傲,一個倔,中間的誤會委實太多……

  咱們就算不能盡力在其中緩和一二,也莫要再火上澆油才是。”

  薛燼心中了然。

  既如此,若將阮家人當尋常囚犯怒斥暴壓,嚴刑逼供,那便不合時宜了。

  他抬高了下巴頗為自負,勝券在握道了句,

  “無妨。

  刑部拷問手段何其高超,饒是不用刑,也必能撬開他們的嘴。”

  現在還不知那玲瓏娘子今後到底會有何造化,可薛燼那日在茶館中觀其氣魄,隱隱覺得這商女巾幗不讓須眉,她不願高嫁,又掩人耳目生下了首輔嫡子,還妄圖撒謊揭過……這種種手段兼施,倒讓他心中暗生了些佩服。

  按理說,阮家人如此作弊維護,瞞而不報,是為要犯,理應該派黑騁鐵騎上門鎮壓捉拿。

  可萬事萬物都說不準。

  今日阮家是階下囚,可明日,阮家或又有可能就靠著小世子飛黃騰達了呢?

  現在痛下狠手,隻怕是枉做小人。

  薛燼到底給阮家保全了臉麵,並沒有派重兵捉拿,隻是派人喬裝改扮,借著各種由頭,將除了阮瓏玲以外的阮家人,皆“請”至了刑部專用於拷問審察的偏房當中。

  才命錦衣衛將他們分別引至各個房間安置好,正好準備好好逼問一番…

  李渚霖就來了。

  他臉上還帶了些餘怒,眸底暗湧翻騰,帶了絲睥睨天下的氣勢。

  跨入殿房的瞬間,冷聲問道,

  “那巧言令色的一家人,就該壓他們去陰暗逼仄的詔獄!

  你卻還帶來髒汙了刑部的地?”

  詔獄中暗無天日,骯髒汙穢,血腥味衝天,關著的都是窮兇極惡之徒,被獄卒輪番用各種刑具日夜拷打著,痛苦嚎叫聲不斷……

  那樣的地方,盜匪梟雄都得被嚇得尿褲子,更莫說阮家人此等尋常百姓了。

  若那柔柔弱弱的阮玉梅去了,想必當即就要兩眼發黑暈過去。

  她那張嬌俏可人的柔美麵龐,在腦中驀然冒了冒……

  麵對如此責難,換成其他官員早就雙腿發顫了,薛燼卻隻恭了恭身,推心置腹道了一句,

  “渚霖,若你不擔心今後父子離心,莫說將阮家人下獄,就算現在斬殺當場,我也絕無二話。”

  此話引得李渚霖眸光皺緊。

  。

  是了。

  為安到底是李家血脈,今後必然是要認祖歸宗的。

  可他年齡雖小,卻聰慧異常,已然能記事了,幼時一直隨阮家在揚州長大,與阮家諸人感情甚為深厚,若是現在一時氣性對為安的母族如此苛責,隻怕他今後長大了會心生忤逆反骨之心。更何況……如此豈不是將阮瓏玲越推越遠?

  “那一個個如今都在偏房,隻要你一聲令下,我立即派人壓去詔獄最底層。”

  李渚霖緊蹙著眉頭,到底擺了擺手,

  “罷了,就在此處審。

  待查清了他們確為助紂為虐的幫兇,我定嚴懲不怠。”

  到底是不放心,所以李渚霖才放下了諸多政事,親自來刑部聽審。

  他轉了轉指尖的碧玉扳指,眸光中透了些機鋒。

  “阮家人這般齊心,你若直接揪著孩子的身世咬死不放,他們定然不會吐露實情。

  切記旁敲側擊些。”

  “是,卑職聽命。”

  接下來就是要對阮家人逐一審訊誘問了。

  雖說若非必要,薛燼是不打算用刑,讓阮家人遭受皮肉之苦的,可刑訊的場麵還是要做足了。

  刑部偏房當中,早就擺放上了各種各樣的刑具。

  斧,刀,鋸,鑽,鑿,鞭,杖……依次排開,邊角處還放著鐵鞋、刑椅、尖凳等大型刑具,冰冷的刀刃處泛著令人膽瑟的寒光,傳來一片肅殺之氣,兩側更有身高八尺的黑騁鐵騎,穿著盔甲站列在兩側,使人望而生畏。

  正堂上高掛著塊“明刑弼教”的橫匾。

  薛燼一身黑衣,正氣凜然中,夾雜著些許邪煞之氣,端坐在案桌之後,伸手執起驚堂木“啪”得落下!

  “本官已派人去查過,仙客來那五條人命案子,確與你阮家隱瞞血脈有關!

  經人查報,那喪命的五口人姓許,乃衢州人士,在入京前,與親朋好友說是要去尋找失散多年的幼子。那孩子五年前剛生下來,就被居心不良的乳母抱在繈褓中偷天換日,現在正好四歲有餘,與阮瓏玲的長子阮為安年齡正正相當!

  誰知尋子不成,卻齊齊命喪在了仙客來的酒桌之上?莫非是你們阮家五年前重金買子,現在被這孩子的親生父母尋上門來不願還子,才如此狠下毒手?

  本官今日喚你來,就是要好好詳查此子的身世!”

  阮家人對那孩子諱莫如深,輕易尋不出真相……

  可人嘛,總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比起那沉甸甸的五條人命,阮家人自然是更願意吐露事關孩子的實情些。

  不出薛燼意料,阮家人對於“重金買子”這個荒謬的說法,自然是滿心憋屈,言辭激烈地矢口否認。

  如此薛燼正好發問。

  “這孩子不是買來的?那你們倒和本官說說……

  其一,為何這孩子分明是四歲,為何你們一個個都對外宣稱是三歲?

  其二,你們說這孩子父親病亡了,可為何本官派人去揚州查探,關於這孩子的生父一張畫像也無?

  其三,你們口口聲聲說阮瓏玲訂過婚,可為何四周的街坊鄰居卻未曾見與她訂婚之人上過門?過過禮?抬過聘?”

  “今日如若不將詳情說清楚道明白,本官就讓你們整個阮家,通通為那五口人抵命!”

  第一個被拖入偏房中審訊的,乃是吳純甫。

  他到底隻是個救死扶傷的大夫,雖說醫術高明,可倒也沒經過什麼朝堂上的爾虞我詐,人又異常寬厚,哪兒經得起這番嚇?跪趴在地上喊了幾聲冤枉之後,當即就吐露出了實情。

  “求大人明察!這其中定然是有什麼誤會。

  阮瓏玲的胎,從懷孕到生產,整個孕期的脈案都是我看的!孩子也是我親手接生的,怎麼會是從拐子手中重金買來的呢?那五條人命,確與我阮家無關,確與為安無關啊大人!”

  薛燼眉峰挑起,微微俯身,意有所指問道,

  “哦?無關?

  那你便說說,此子是阮瓏玲何時懷上的?又是何時生下的?具體生辰是哪年哪月?”

  “阮瓏玲乃五年前,宣和六十三年三月末診出孕脈,宣和六十四年一月十六誕下為安。

  小的記得清清楚楚!”

  !

  隔壁聽審的暗房當中,傳來一聲清脆的瓷盞破裂聲。

  李渚霖指尖的茶杯蓋捏得粉碎,粉末飄散隨風飄落在地。

  這個時間段,他分明還未離開揚州!

  所以阮瓏玲被診出有孕之後,不僅沒有第一時間告知他,反而隱瞞了下來,用話激他回京?

  “啪”得一聲,驚堂木又響。

  “孩子哪兒是這麼容易懷上的?就算婚前與人有私,難道就不知喝避子湯麼?

  且阮瓏玲未婚有孕,竟還將孩子生了下來?”

  吳純甫幹脆將一切都交代了個幹淨。

  “什麼避子湯?她本就是個極其易孕的體質,從當年的脈相上看,理應是常喝助孕飲調養身子的。

  至於她為何將孩子生下來……大人您想想,一個生的花容月貌,受眾多子弟追捧的未婚女子,為何會決意獨自將孩子生下來?

  那自然是因為愛那孩子的生父愛到了骨子裏!愛到神魂盡失,沒有理智!覺得那男子便是下半輩子的倚靠了啊!”

  聽得這一句。

  端坐在暗房中的男人,身周的寒冰之氣消了消。

  ……

  最關鍵的信息已經確認。

  薛燼將這些供詞全都記錄在案,微抬了抬手,命人將站不直腳的吳純甫拖了出去。

  緊而,將阮麗雲帶了進來。

  阮麗雲哪兒見過眼前這樣的場麵,再被五條人命一嚇,擔心禍及女兒的性命,也一股腦全都說了出來。

  其他的說辭倒與吳純甫的供詞被無二般,隻痛哭流涕,滿臉痛惜著嗚咽補充了幾句,

  “按理說懷上孩子之後,也是該告知孩子生父一聲的。

  可就怪那個劉成濟!

  自從他與玲兒退婚之後,玲兒便覺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可靠!大人,您不知道哇,十餘年的青梅竹馬之情,劉成濟為了權勢說拋下就拋下了,她嘴上不說,難道心裏不苦麼?哪裏還能再信任其他男人?且那孩子生父若是真的喜歡她,必然是會娶她的。可那人沒娶,那還告知他做什麼呢?若是那人不願要孩子呢?或來搶孩子呢?

  我妹妹實在是怕了……所以她哪怕寧願一個人將孩子拉扯大,哪怕對外宣稱前夫已亡,將孩子的年齡說小些,也不想再與孩子生父有任何牽扯。”

  “可玲兒必然是愛上了孩子的父親的!一定比當年愛劉成濟更甚!

  否則為何天底下這麼多男人,她為何不給別人生孩子?偏偏要給那人生孩子?且揚州百姓眾人皆知,玲瓏娘子最擅應酬交際,可這些年來,她一次都未曾單獨與外男談過生意,一次都未!”

  。

  暗房中男人眉頭依舊緊蹙,可眸底的翻湧的怒火中,摻雜入一絲微不可見的痛憾。

  衙役們腳下步履生風,將哭得撕心裂肺的阮玉梅帶了下去。

  又換了阮玉梅上來。

  既然前頭兩個已經招供了,阮玉梅就算對薛燼的逼問的說辭有些許疑心,可也供認不諱。

  阮玉梅跪趴在地上抖弱篩糠,淚水無聲流淌著。

  就算再擔憂害怕,可卻還想努力支撐著,不想讓自己表現得太過崩潰。

  “我們阮家以往確乃低微商戶。若大人說我們錙銖必較,追逐厚利我認,可若是誣陷我們重金買子,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大人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認,”

  “……當年姐姐將懷胎之事瞞得死死的,一直到胎像坐穩三個月之後,她才告訴了我們。我們問她孩子生父是誰,她隻一臉落寞不說,隻說那個殺千刀的隻願讓她做妾,所以她決意今後要獨自一人守著孩子長大……大人是沒看見她當時的神情,真真是心灰意冷,猶如死灰。

  我當時是勸姐姐趁著孩子月份還小,不如灌下一碗紅花,將孩子打掉的,可姐姐她決不肯堅決不願,寧願要與我們分家也要將孩子生下來,我們阮家險些因為此事分崩離析,姐妹離心……”

  薛燼聽到此處,眼周驟緊,死死盯著堂下之人,

  “你瞧著柔柔弱弱的,心思倒很毒辣。

  好歹是你的親姐姐,親外甥,竟勸她墮胎?”

  “自然是要勸的!

  既入窮巷,就該及時掉頭!”

  誰知阮玉梅揚起那張淚流滿麵的臉,將哭紅腫了的雙眸瞪大了些,絲毫不肯退讓。

  “你們男人將生孩子說得輕巧,可於我們女子來說,那可絲毫不亞於在鬼門關外走了一圈!我姐姐當年生小為安熬了整整兩天,產時血崩,險些就沒能活下來,雖說現在母子俱安,可姐姐也母體受損,生生在床上躺了半年。風一吹就腰疼,下雨前就關節酸……這些種種,誰能代我們受過?”

  …

  為了生孩子,阮瓏玲竟吃了那麼多苦?

  李渚霖簡直不敢想當時的情景有多危急,由心底湧上來陣濃烈的後怕感…她險些就命喪黃泉…險些就不能在這世間再看見她……

  他將眼眸緩緩垂下,英朗的麵龐上流露出痛惜之色。

  阮玉梅還在垂淚憤然,

  “更何況,那個男人竟隻讓我姐姐做妾,如此不知好歹,那還給他生孩子做什麼?他也配?就算時光再倒流,我為著姐姐著想,也是要力勸的!

  可惜姐姐還是割舍不下,姐姐定然是愛慘了那男人,為了他的骨血能拋下一切,所以才冒著聲名巨毀風險未婚誕子,遭揚州百姓指指點點唾罵了這麼多年!

  要我說,那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活該一輩子都沒人願意給他生孩子,徹徹底底斷子絕孫……”

  “夠了!”

  薛燼太陽穴直跳,指尖扶額,打斷了阮玉梅的話語,沉聲道,“供詞已錄,來人遣她出去!”

  這女人真真是個心直口快的!

  正主可就在隔壁暗房中聽著,她若再這麼一通狂唚下去,隻怕是要犯忌諱。

  ……

  最後一個阮家人被帶了進來。

  阮成峰不是好糊弄之人。

  他雖年紀最小,可對比起前幾個卻更為冷靜,並未被滿堂的兵器刑具嚇著,而是率先質問起這案情的種種蹊蹺之處,甚至隱隱有苛責刑部辦案不力,方向不對的意味。

  薛燼施以威壓,又圓滑著拿出了些證物出來,阮成峰才將將願意將話頭落在孩子身上。

  “這麼多年來,家中的事務全憑三姐做主,我一直在外讀書從未過問過,是從書信上才得知三姐有孕的消息,考完鄉試歸家時,小為安都已經好幾個月了。這個孩子,不是偷來的搶來的買來的拐來的,而是我姐姐自己生的。

  我不想問,也不會問姐姐為何要未婚生子。

  畢竟多年來幾乎是姐姐將我撫養長大,所有的束脩學資都是姐姐湊的,哪怕我過意不去想要抄書謄寫賺些銀錢,她也讓我不要撿了芝麻丟了西瓜,隻讓我安心讀書。姐姐從未讓我操勞過半分,我又哪裏來得底氣置喙此事半句?姐姐既然決定生子,那我這個做弟弟的,必然是支持她的。”

  “我姐姐不去尋孩子生父,那自然有她的道理。

  且我認定,必是那男子辜負我姐姐在先。”

  阮成峰昂首立在刑堂之上,神色坦然,頗有君子雅風。

  “畢竟我三姐那個性子……從來隻有人負她,她從不負人。

  那男子定然是讓她徹底寒了心,她才會如此決絕。且我這些年冷眼瞧著,姐姐從未再對任何人動心過,隨身攜帶的香囊中還常帶了塊刻有十六的木牌,想來或許是那男子留下的信物,她能貼身帶著,想必還是深愛著那人,未曾放下的。”

  。

  那塊牌子……她竟隨身攜帶…怎麼會?這聽著根本就不像是阮瓏玲能做出來的事情。

  李渚霖麵上流露出疑雜,痛苦,惆悵之色……

  阮家的每一個人,都說阮瓏玲愛他,心裏有他。

  可若她當真如此,二人又何至於到如此地步?

  阮瓏玲最會權衡利弊,她若是不想生這個孩子,那小為安當年必然留不住。

  她絕不會因一時氣性,而輕易賭上後半輩子。

  她態度如此堅定,且還提前喝了助孕飲,那必然是早就計劃好了要孩子的。

  那她為何要生?為何還要瞞著他生呢?

  此時隔壁的審訊已經結束,薛燼將所有證詞全都收錄好,連同揚州飛鴿傳來的情報,全部遞送到了李渚霖麵前。

  李渚霖心中帶著疑惑,指尖不停一頁頁地翻著,眸光在情報上迅速掃著……

  直到他看到了五年前,她在薰水閣那間成衣店,對著老板娘說出的那句話。

  “他不是我相公。

  他隻是我未來孩子的爹。”

  男人瞬間醍醐灌頂!

  如此,所有的一起都能說得通了!

  原來阮瓏玲竟在一早就做了這樣的打算?

  他心頭猛然震動激蕩,盯著那幾個字遲遲緩不過神來,指尖逐漸蜷緊,將那些證言攥成了紙團,緊而如箭離弦般跨出刑部的大門,撩袍跨馬,直直朝阮府奔馳而去……

  *

  大陀巷,阮府,煙霏閣。

  此時正房中有些微淩亂,地上還放置了幾個不大不小,可提拎在手中攜帶方便的箱子,箱口大開,裏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眼見收拾得差不多……阮瓏玲與阿杏齊心合力了許久,才將箱子合攏鎖上。

  阮瓏玲抬手,擦了擦額間沁出來的密汗,“今晚確定能上船麼?”

  阿杏點了點頭,

  “確定。明早船就能開出晏朝,途徑湘渚,路過千島,一個月之後行至佛柔。

  已經通過黑市傳信給福叔,想必到了之後,佛柔的一切就都已打點好。”

  自那晚後,阮瓏玲一直惴惴不安在家中等著,原以為事情會暴露,不曉得哪日,黑騁鐵騎的馬蹄就會踏平整個阮府,誰知這接連幾日以來,卻一直風平浪靜。

  不對。

  不該如此的。

  就算李渚霖知道她已經有個孩子,不再願意娶她了,也絕對不應是這樣子的……

  這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讓人覺得愈發心焦。

  這陣等待審判的感覺實在是太不好受,阮瓏玲來不及想這事兒到底能不能遮掩過去,隻打定了主意是要跑路。

  既然要跑,就跑得遠遠的,不能再呆在晏朝。

  走陸路是沒有指望了,畢竟什麼良駒,也快不過朝廷的鐵蹄。

  那就隻能走水路。

  一旦駛出遠洋公海,任李渚霖有天大的本事也尋不著,找不見。

  可惜黑市的船要每隔十天才發一次,且船票又太過珍惜,尋常人大多都是提前一個月預定,她手裏這幾張船票,還是足足添了十三倍的價錢才買到的,一直懸著心髒等到今天,終於能在夜裏出發了。

  阮瓏玲是想在臨行前和家人道個別,再吃頓團圓飯的。

  可斜陽漸落,眼瞧著馬上就快要到用晚膳的時候了,這一個個的都還沒能回來。

  總不會是出什麼事兒了吧?

  大約不會的。

  仙客來的事情,阮家商行問心無愧,但凡京兆尹不是隻吃幹飯不幹活的,就絕不會栽誣到阮家頭上。

  至於李渚霖那一樁事,應也不會。若是他要發難,隔天估計就要雷霆震怒了,沒得隔了好幾日才為難姐弟妹的道理,且姐弟妹幾個對此事都知之甚少,更不曉得首輔就是小為安的爹,理應也不會出現什麼岔子。

  隻要逃過今天。

  她就能逃過這一難。

  此時小為安虎頭虎腦跑了進來,拿著手中的蹴鞠晃了晃,甜聲道了句,

  “母親,這是舒姐姐送給我的離別禮,上頭的鈴鐺還是她親手掛的呢,我喜歡極了。”

  瞧見這個糯米團子般的小孩兒,阮瓏玲的心都快化了,將兒子攏入懷中,

  “離別禮都收了?那你與舒姐兒是怎麼說的?”

  小為安歪頭眨了眨眼,“我沒說要出去好幾年。隻說要去和母親巡視莊子小住上幾個月,或許近來就不能陪她讀書念字了。

  可是母親,雖然我也喜歡坐大船,喜歡去看海豚與鯨魚…可是我也很舍不得離開舅舅和姨姨姨夫,更加舍不得舒姐姐,要是在外麵玩很久的話,我會想他們的。”

  阮瓏玲心頭發酸,也不知該如何與他解釋事態的緊急,隻將他愈發緊抱了抱,

  “母親也很舍不得……那…咱們到時候挑最好看的貝殼回來,做禮物給他們好不好呀?”

  說起這個,小為安瞬間覺得不傷心了,隻亮著眼睛點了點頭,“好。”

  他又想起了什麼,添了一句,“再多帶一個貝殼,給那天晚上在車上給我撣餅屑的叔叔。”

  “為安……喜歡那個叔叔麼?”

  “嗯,喜歡的呀。”

  “才見他一麵,怎麼就喜歡上了?”

  “嗯……或是那個叔叔同我長得有些像,我覺得看著很麵善可親。”

  也好。

  如此也好。

  如此父子二人也算是見過麵了。

  對於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阮瓏玲又覺得心裏有些過意不去。

  “好孩子,你就不問問母親為何讓你撒謊呢?”

  小為安伸長了脖子,親昵地往她麵頰貼了貼,異常天真道,

  “不用問,為安省得的,撒謊為了讓人心安。

  母親也經常撒謊,沒吃晚膳和我說吃過了,分明很累卻說不累……這些不都是想讓我心安麼?

  母親是這世上對我最好,最親的人,總不會害我的。”

  兒子這般乖巧體貼,通透世事,倒引得阮瓏玲鼻尖酸澀起來,想來今後關於他生父的事情她也無須解釋,等他長大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小為安與母親說不了多久的話,拿著手中的蹴鞠擺弄起來,玩性一起,就這麼跑跳著到遠處的庭院中,與仆婦們生的幾個伴童一起玩耍去了。

  阮瓏玲走出房門,獨自站在屋簷下,遠眺著眼前的這一切歲月美好的樣子,暫且將心中的忐忑放了放,此刻隻覺得異常滿足…

  無妨。

  去哪裏,去多遠都無妨。

  隻要他們母子二人在一起,再苦再難都能熬過去,她換地方做生意,小為安去見識見識這廣闊的世界而已。

  就在她暢想著幸福美好的未來……

  此時身後傳來氣勢萬鈞的腳步聲,她還來不及回頭查看,就被人拽住小臂,被股異常遒勁的力道往後拉拽,整個身子都調轉了過來…

  無人稟報,無人通傳。

  滿院子的仆婦不知哪裏去了,阿杏也不見了。

  她的麵前,是李渚霖那張憤怒到幾近扭曲的臉。

  他暴跳如雷,眉毛幾乎都擰到了一處,雙眸射出火來,咬牙切齒道,

  “阮瓏玲,我真真小瞧了你!

  你竟連此等罔顧人倫,敗壞綱常的事兒都做得出來?

  真是好心機,好算計,長了一身的好本事啊!”

  猶如一道霹靂響雷劃過晴空。

  烏雲遮日,狂風暴雨接踵而至。

  阮瓏玲腦中甕然一下,麵色剎時變得慘白,一時間呆愣當場,僵站著不知該作何反應。

  見他此狀,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事情暴露,敗局已至,這一天總歸是來了。

  可分明隻要再延遲幾個時辰,她就可以成功逃脫了!

  幾個時辰而已!

  這讓阮瓏玲如何甘心?她心跳如鼓,呼吸已經異常急促,可竟還是心存僥幸顫聲道,

  “大…大人在說些什麼?我竟聽不…明白…”

  “聽不明白是吧?

  那你睜開眼好好瞧瞧這些供詞,可都盡數明白了?!”

  如此地步了,她竟還不到黃河心不死?

  這無疑於給李渚霖的怒氣添火,他將那些文書紙冊甩在她臉上,指向遠處正跑跳著越來越遠的孩童,裹著擎天的威勢,厲聲問道,

  “阮瓏玲,你可知依晏朝律例,騙人生子應該當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