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知道，我出身趙家，更是家中嫡長子，可謂是剛一出生，就光芒萬丈！”
“族中長輩，都把我當成繼承人來培養，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心智漸漸成熟，便發現這些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于是，大學畢業之后，我瞞著家里所有人，獨自跑到偏遠鄉村，當上了一名教師。”
“那個時候，我只想擺脫家族的束縛，去做一件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我以為自己走得悄無聲息，但又怎么可能瞞得過趙家的耳目？”
“不過，爺爺非但并沒有讓父親把我帶回去，反而還下了禁令，禁止族中任何人前去找我。”
“就這樣，我成了村子里唯一的教師。”
“那里的生活，真的是很苦，夏天沒有空調，冬天沒有暖氣，甚至就連冰箱都沒有。”
“但，那段日子，卻是我前半生的記憶里，為數不多的美好時光。”
“直到那一天……”
說到這里，趙仙逸的聲音停了下來。
沈念朝他看去，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后者的心情并不平靜。
心里仿佛有一團火焰，就要炸開。
這個發現，讓沈念有些驚訝。
他想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讓這位殺伐無數的老人，在過去了這么多年以后，再次提及的時候，依舊會出現如此大的情緒起伏。
他意識到，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應該就是趙仙逸一生最大的轉折，就是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真相。
果然，在沉默了一段時間后，趙仙逸平復好自己的情緒，繼續開始講述。
“那天，我去附近的鎮上，給孩子們買點零食。”
“不過，距離村子最近的城鎮，都有近二十公里的路，而且還沒有車，所以我是早上出門，到了晚上才回來。”
“可是，當我回來的時候，村子里的人……都死了！”
趙仙逸的聲音，再次停了下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眼角滑落一滴濁淚。
沈念的身體，猛地一震。
這個變故，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皺著眉頭，問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村子里的人怎么會……”
趙仙逸閉著眼，沉聲道：“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是境外潛入的強者，途徑村子周邊，這才殺了村子里的人。
不僅如此，同一時期，還有很多類似的偏遠山村，遭遇了境外強者的迫害，我所在的村子只是其中之一。”
沈念的眼底，閃過一抹精芒。
這段歷史，他似乎有些印象。
自從百年前，夏國擺脫了那段曲辱的歷史，境外各國不止一次，派遣強者潛入境內，試圖進行破壞。
這些人的目標，其實是夏國的官員，或者是世家、望族的子弟。
不過，若是途徑一些偏遠地帶，他們也會順手把遇到的村落屠戮。
最著名的東渡之戰，就是以此為導火索打響的。
沒有想到，在趙仙逸的故事里，也有這段歷史。
由此可見，當年那段曲辱的歷史，究竟對夏國造成了何等嚴重的傷害。
過了片刻，趙仙逸睜開眼，繼續說道：“我走遍了村子，最后在一個草垛下，發現了唯一的幸存者。”
“他是我的學生，就是前段時間，剛剛繼任揚州戰區統帥的家伙。”
“后來，我返回京都，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想要為村子里的人報仇，便轉修武道！”
“我閉關十年，直到四十歲的時候才出關，往后的十多年，共斬殺潛入境內的強者八萬三千六百八十三人！”
“除此之外，他進行了一百五十二次滅門之舉。”
“其中，包括八十二名門、五十一世家、十八大族，以及京都的一大望族！”
“這些勢力，全都與境外有染！”
……
桌子上，茶水已經涼了。
趙仙逸自顧自地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至此，他的前半生，便算是結束了。
沈念的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直到此時，他方才明白，為何京都趙家會如此畏懼面前這位老人了。
不算那八萬多境外強者，就是一百五十二次滅門，就足以讓人膽寒了。
“你可知，我與你說這些，是為了什么？”
忽然，趙仙逸問了一句。
“晚輩不知。”
沈念一怔，搖了搖頭。
對于趙仙逸的目的，他確實不太清楚，但也不會真就傻傻地認為，對方把自己喊來，就是為了給自己講故事的。
他覺得，對方應該不是這種無聊的人。
趙仙逸淡淡地笑道：“我知道，你對我和周老怪算計你的事耿耿于懷，我給你講述關于我的故事，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要告訴你，我們也是有苦衷的。
你沒有經歷過那段曲辱的歷史，你若見到的是一片錦繡山河，而我看見的卻是滿目瘡痍！
正是因為我見過了曲辱之后的滿目瘡痍，所以我才更不能讓歷史的悲劇再次重演！
現在的夏國，看似和平穩定，可實際上早就已經是暗流涌動了！境外敵國不可能放任我們做大做強，越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的內部就越要保證穩定！
一萬人的犧牲，你覺得多了，可你知道嗎？若是沒有這一萬人的犧牲，未來的某一天，我們可能就要犧牲十萬人，乃至百萬人！”
聞言，沈念陷入了沉默。
誠然，他還是對被算計的事情無法釋懷。
但也不得不承認的是，兩位老人的做法，確實能夠把損失降到最小。
片刻后，他淡淡地說道：“或許，你們的選擇是對的，但對于我來說，有些事情依舊是不會被原諒的！”
出于尊敬，有一句話，他沒有說。
那就是……
你們的錯誤，憑什么讓我來買單？
聽到沈念的話，趙仙逸笑呵呵地說道：“無妨，我只是把實情告訴你，至于你是否選擇原諒我們，那是你的自由。”
說到這里，輕笑一聲，搖了搖頭，“好了，不說這個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他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我得到消息，京都趙家已經知道是你救活了我。”
沈念的表情，沒有多少變化。
他從來都沒有覺得，這個秘密能夠一直保守下去。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
當初，他選擇幫助趙仙逸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
只不過，他還是有些好奇，京都趙家是怎么知道的。
以趙仙逸的手腕，趙府中知道這件事情的人，應該不會泄密。
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趙仙逸說道：“是云家的人，泄露出去的。”
“云家？”
沈念的眉毛，挑動了一下。
稍作思索，便面露恍然之色。
他想到了那日，在趙府門口，與云白撞見的一幕。
不出意外，對方就是通過這一點，判斷出是自己救了趙仙逸的吧！
但，云家為何要泄露這件事呢？
忽然，他想到了一件，快要被自己忽略的往事。
恰好，就是在趙府門前，撞見云白的那一次。
那個時候，他被郭云設計，經歷了九死一生，剛從杭城趕回來，云白見到他的第一句，就是震驚他怎么還活著。
杭城的事情，武者協會早就下了封口令，云白根本就不可能知道。
既然如此，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差點死了的？
也是那一次，他對云家產生了猜疑。
只不過，后來發生了別的事情，就把這件事情給忘記了。
現在想想，似乎很多事情的背后，都有云家的影子。
再結合這一次，事情就變得有意思了。
還是那句話，他和云家之間，并沒有太多仇怨，對方為何要多次針對他呢？
倘若，杭城的那次事件，背后真的有云家參與，是否就意味著，云家和毒蠱師，以及魔有關系？
想到這里，他看向趙仙逸，問道：“趙老，關于云家，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趙仙逸搖了搖頭，“沒有什么特別的，八大世家中，云家的存在感比較低，倒也算是中規中矩吧！”
沈念想了想，把自己的一些猜測，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聞言，趙仙逸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以他的閱歷，自然也意識到，云家可能真的存在問題。
當即，便沉聲道：“這件事情，我會讓人徹查的，倘若云家真的有問題，絕不姑息！”
他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森冷的寒意。
“如此，就麻煩了。”
沈念點了點頭，輕聲說道。
云家處處算計他，趙仙逸插手這件事，那也算是幫他解決了麻煩。
接下來，沒別的事了，沈念便起身告辭。
看著他的背影，趙仙逸猶豫了一下，沉聲問道：“倘若有一天，九州遭遇劫難，你會如何選擇？”
沈念腳步一頓，卻沒有回答。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一道淡漠的話語，方才在書房里回蕩而起。
“九州，不是誰都能放肆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