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頑賊 > 第十六章 怨氣
  戰斗持續不到小半個時辰,失去首領毫無組織的賊兵在馬隊沖擊下很快七零八落。

  馬兵往返沖了兩遭后退出戰斗,由劉承祖與曹耀率趕來的步兵對賊人完成最后的捕殺與驅逐。

  戰斗結束后,劉承宗把紅旗拴在糧車上,從白鷹子身上扯了塊布仔細擦拭雁翎刀上的血跡,他所掌握最值錢的手藝不是兵器技巧,而是從米脂劊子手那學到的磨刀技術。

  教他磨刀的師傅說刀是不能帶血入鞘的,血是人魂精氣,帶血入鞘久了會生出怨氣。

  當然一般人都會對這種說法半信半疑,劉承宗更是干脆不信。

  他腦子里另一份記憶清楚的知道這世上有細菌,見過血的刀子不細心處理,收刀入鞘里面空氣不流通,滋生細菌銹了兵器,還會帶著一股子惡臭。

  那惡臭就是怨氣,到那份兒上,刀就不能用了。

  這種時候好的磨刀技巧就很重要,劉承宗磨過的刀,刀身能當鏡子使,血掛不上去,只要用布料擦拭干凈,什么銹跡都不會留下,只要回頭上點油就好。

  要不是當年武舉科場外賀人龍把家丁待遇說的太過動聽,正合了自己六年習武生涯,劉承宗本打算在延安府開個磨刀鋪。

  憑他的磨刀手藝,大富大貴可能指望不上,養家糊口卻不在話下。

  步兵正在打掃戰場、清點戰利與財貨。

  閑下來的曹耀在村里左右尋覓,看見劉承宗在這邊,興奮的上前問道:“逮住他了?”

  “死了。”

  劉承宗擦凈了刀,用大拇指撫著刀刃上細小崩口,收刀入鞘,朝一旁地上挑了挑下巴,指了指自己鼻梁道:“箭射在這,沒受罪,他弓、刀在紅旗背上,還有七八斤火藥,看看有你的東西不?”

  曹耀聞言大喜,走過去蹲下在尸首便看了好一會,這才返身回來拍著劉承宗道:“射得好,射得好啊!還要啥東西,我啥都不要,都是你的——刀見血了?”

  劉承宗剛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曹管隊那邊已經把話接過去:“等你嫂子過來我給你拿壺刀油,咱們這次收獲大,一會先上路,尋著地方落腳,分了東西哥哥要好好請你吃一頓!”

  說著,曹耀在紅旗背上找到那柄原本屬于白鷹子的佩刀,抽出來看了看,回頭對尸首罵罵咧咧:“這雜碎用的刀還挺好,錯花的——要不是馬兵趴窩,這幫賊子一個都跑不了。”

  那是柄雁翅刀,跟劉承宗的雁翎腰刀比起來,刀身弧度相似、刀尖沒反刃有三道小翅膀般的波折。

  柄也長出一寸,介于單手與雙手刀之間,既可單手劈砍也能雙手持握。

  至于曹耀口中的錯花,是說這柄刀采用折疊鍛打的花紋鋼工藝,刀身上有鋸齒狀花紋,故叫馬齒鋼,看起來和所謂的鑌鐵一樣。

  因人們認為正宗鑌鐵出西域,而覆蓋陜北一代的馬齒鋼刀多出于山西刀匠,所以也被世人稱為假造鑌鐵。

  雖說是假造,市價也很高。

  刀做到這份上,已不單是實用兵器,還是用做收藏的觀賞物。

  聽著曹耀的話,他輕笑一聲:“那賊子哪兒配得上這么好的刀,是那圍子里良家子弟的佩刀,讓他得了還不到一個時辰。”

  “我打算把這刀帶回家去,哪兒都好就是裝具丑,回去換個裝具當傳家寶,至于用——”

  劉承宗拇指推開梅花四瓣紫銅刀格,拔出那把剛擦拭干凈的雁翎刀伸展了:“還是咱的官造順手,那山西刀崩口太心疼。”

  再好的兵器也是消耗品,戰斗技巧能盡量減少刀身磨損,但在戰斗中崩口仍極為常見,哪怕價格極高的寶刀也不例外。

  其實在劉承宗心里,很抗拒使用比較好的兵器。

  戰斗是押上身家取人性命的兇險之事,要全力以赴心無雜念,一旦動手時還琢磨心疼兵器、保護兵器,那他離死就不遠了。

  雁翎刀擦拭后重歸鏡面的刀身,刃部清晰露出兩處經過研磨彌補的小缺口,那是去年隨部隊到塞外燒荒,跟河套蒙古人在遭遇戰中意外拼刀子留下的。

  至于這次戰斗,雖然他射死白鷹子后也動了刀,但賊人沒幾個經過正經訓練,何況被馬隊奔踏而來奪了氣勢,實在過于慌亂。

  就算告訴賊人他要出刀,放手讓人去擋他們都擋不住,馬背上拖刀過去就行,也不用出死力氣奔著骨頭砍。

  雁翎刀只是沾了點血,再就是不知哪個中刀的倒霉蛋身上掛了鐵器,給刀身鏡面添了兩道無傷大雅的細微劃痕。

  曹耀還沉浸在殺死白鷹子的喜悅里,瞧著那柄雁翅刀看了又看,嘴里還一直叨叨:“我看這蒙古十字刀格也沒啥不好,多好的刀,就落這賊子手里了。”

  “獅子你說這世道怪不怪,窮人連婆娘和女娃娃都只能賣給別人才能活命,自己還是吃不飽飯,沒準到死連個后代都沒有。”

  他舉著雁翅刀,瞇起眼仔細觀賞著刀上馬牙鍛打紋,瞟了劉承宗一眼:“這富貴人家,都不必是官宦世家,就是個荒郊野地小村子的大戶,瞧瞧人家的刀——”

  “擱以前保定那幫不上陣的京營勛貴手里,就這刀的鍛工,你好賴磨磨就能賣五十兩。”

  曹耀想說的不是這個,他放下刀緩緩入鞘,看向劉承宗:“窮人能不嫉妒、能不嫉恨?”

  說著,他把這柄口中值白銀四十兩的刀歸入鞘中,穩穩地掛在紅旗背上,還拍了兩下:“還活著的百姓已經很憤怒了,只要時機一到,今日這個村莊就是明日所有村莊。

  遼東亂了、陜西再亂,天下都會亂起來,世道只會越來越壞,跟你們那個叫李鴻基的驛卒弟兄一樣想著當順民只能餓死。

  等餓得沒力氣再想別的,餓死都是活該,趁有力氣的時候就該去洗劫別人。”

  劉承宗樂了,從糧車上輕快的翻身下來,這曹管隊還在這統一戰線呢。

  今日的戰斗毫無疑問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這兩隊邊軍都是魚河堡的問題士兵,依然能對兩倍乃至三倍烏合之眾擁有絕對優勢。

  說句不好聽的,長期吃不飽飯的一隊邊軍對三百烏合之眾有碾壓的戰斗力,等他們吃飽飯,能干的事兒可就多了。

  打個縣城都未必不可能。

  劉承祖覺得這家伙就是想打縣城,他笑的開心極了,擺手道:“還是先回黑龍王廟山,窮苦百姓嫉妒富人很正常,是人都會嫉妒比自己好的,也想變更好,或多或少,這不是問題。”

  “問題是如今窮人變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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