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中文網 > 為美好群星獻上祝福 > 第二百八十三章 節日
  最開始,是山洞內地面上的粉末,仿佛收到了號令的懶散士兵般,三三兩兩地向洞外滾去。

  可很快,這些粉末像收到了發急的催促,滾落的速度也跟著加疾;成片成片還以土著們干凈的山洞通道。

  而眾人的腳邊,則是有粉末倒飛而起,往格柵的下方,屬于嬰孩尸骨深不見底的墳冢中飄散而出。

  這些粉末是那些孩子最后啼哭和夭折之夢的見證者,它們的離開或許代表嬰孩們真正的魂歸天地。

  很快,左吳發覺自己的衣兜中的袋子里出現了一道拉力,是被自己當做腐肉收集起來的粉末在拼命掙扎,想要去響應外界的號召。

  左吳想了想,還是把袋子解開,讓那些粉末于歡騰中遠遠離去。

  用吸收當然可以阻擋它們的腳步,但不知會對灰風接收這些“半腐肉”的進程會有何種影響,左吳當然更偏向于放它們遠去。

  反正灰風說她所嘗試的只是去讀取半腐肉的信息,沒辦法把它們再自如地操作起來,如臂使指;等星球外觀恢復的進程結束后,再去收集些來當給艾山山的禮物也不遲。

  只是會自己跑掉的禮物?這就有些討厭了。

  左吳抓抓頭發,環視一周,想去找光子木偶的身影,和科技獵人們商量下自己的想法。

  可他發現所有土著的表情都無比凝重。

  他們牽出了各家在世的老人,自覺圍攏到向新身邊;即便所有人都被左吳配發了新的面罩,他們還是在顫顫巍巍中將面罩從臉上解開。

  向新此時無比鄭重地打開了山洞核心的閥門,沁人的空氣緩緩涌出,亦有凈水準備就緒。

  左吳有些訝異,頭朝不知何時飄到他身邊的光子木偶歪了歪:“他們在做什么?”

  光子木偶低聲:“您看,左吳先生,他們不是把各自的老人也帶出來了嗎?如此鄭重,倒像是在面對與生死攸關的儀式~”

  “可我覺得那幾個老人還沒到風中殘燭的時候。”

  左吳說,那幾個被牽出的老者年紀比向杜實要大一些,但還算有精神,不像隨時會死去的樣子。

  可木偶卻搖了搖頭:“先生,可別忘了,生物個體步入老年后,身體各個方面的機能都會大幅下降,而細胞的活性就是其中顯著特征之一。”

  “有些年輕時可以輕易扛過去的傷害,在年老后,或許就成為致命的了;可別忘了這顆星球到處是粉末,無論是呼吸還是進食,或多或少都會進入他們的身體。”

  “現在,這些粉末要從他們身體中離開,去構成大自然的模樣了。”

  而向杜實所感受的訝異則比左吳還要深:“二位,聽你們的語氣,在你們的‘天外之地’,人在老去后死時,面對的結局不是這樣的嗎?”

  左吳偏頭:“你在說什么樣的結局?”

  向杜實指向圍攏成一圈的同胞:

  “因為粉末……你們是把它叫做粉末的吧?粉末離開我們身體時也會帶走許多東西,包括一點肉和一點血;”

  “老人會看到粉末裹挾著它們離開,來自各自體內的血液會跟著一同飄到天空中去,紅紅的……扛得住的就能繼續活下去,扛不住的就這樣死掉唄。”

  左吳點頭又搖頭:“等等,難道你們除了在這顆星球的粉末開始恢復進程時會死亡,而其他時候都不會嗎?”

  向杜實的神色有些復雜:“只要還裝備著我們的維生裝置就不會……你們難道不一樣嗎?”

  也就是說,只要他們佩戴著維生裝置,各自的性命至少能維持在一個最低限度,至少不會被壽命的問題所困擾?

  光子木偶點頭:

  “確實,我們查看過了;這里居民從他們的祖先處所傳承下來的維生裝置頗有可圈可點之處;”

  “他們的維生裝置除開不能自已制造水和空氣是個缺陷之外,就算是已經年久失修成這番模樣了,也依舊能維持佩戴者最低限度的生命力。”

  “而現在,他們要把維生裝置暫時摘下來了。”

  因為維生裝置至少是要蓋住他們口鼻的,粉末自他們身體中帶著血肉脫離時,若再保持著其越來越不堪重負的運作,就極有可能被回流的粉末破壞。

  老頭子注定會死的,但少一套維生裝置,就意味著今后又要有一個嬰孩失去活下去的名額。

  確實如此。

  向新打開的核心閥門,讓這里有了能讓人們脫下維生裝置來活動的條件;各個被攙扶出的老人自覺拿下維生裝置,又將其仔細折疊,交到向新的面前。

  在此之中,他們好像年輕了十幾歲般生龍活虎,又因為許久沒離開各自的房間,看到其他老人滿是親切,指著對方開始調笑:

  “哦喲,上次見面時你的牙可不止這點兒,是落在枕頭底下沒拿過來?趕緊和你孫子說說,別嚇著小孩!”

  另一個老人回嗆:“去去去,說得好像我這次回不去了似的,我感覺我還能再撐一兩次呢!倒是你,我看你絕對撐不過這次了!”

  老人擦了擦眼角:“你看看你,原來你脫下維生裝置后是長這副模樣的,我都快不記得了。”

  “可你還記得我少了一顆牙?”

  “這是咱們的賭約,賭約!從小時候就開始了,你忘了嗎?!我和你打賭了,說你的牙一定是比我先掉光……”

  “所以,可別在我們角出勝負前,你就死了啊……連牙都掉不完就死了,虧,太虧了……”

  “這虧在哪里?”

  “虧在……連牙掉光的感覺都不知道是什么樣,你的后半生,不久是只剩那張光禿禿的床了嗎?”

  另一個老人只是低低冷笑,他幾個年邁的同伴倒是過來,數了數人頭,開始了頗為原始的打賭游戲。

  像老頑童一樣。

  其他孩子也一樣,向新大方的打開閥門讓空氣流出,就如古時的孩子過年時能大魚大肉飽餐一頓般,如此令人欣喜。

  這是他們的新年和節日,盡管主題是生死離別,也依然值得慶賀。

  自閥門中涌出的空氣悄然拂起了左吳的發梢。

  他抓了抓頭發,向光子木偶以及向杜實發問:

  “喂,你們倆沒告訴他們,我已經把瑪瑞卡的納米機器人放出去了;能治療他們身體中淤積的舊傷,至少這次不會有人死。”

  光子木偶叉腰:“沒說,說了之后怎么觀察他們這次慶典的原初形態,會沒了那味兒的!”

  “這大概是慶典的最后一次了,往后您是要把他們帶離這顆星球的吧?已經成為孤品的儀式,就……暫時不要破壞了吧?”

  左吳望了一眼那邊的景象,生離死別的沉重點綴著喜氣洋洋,確實別有一番韻味。

  他若有所思地點頭:“也是,最后一次了……姬稚!”

  一直保持沉默的人馬娘嚇了一跳,邊引文粉末的四散打著噴嚏,邊疑惑地轉過臉來。

  左吳朝她伸出手:“已經注定是最后一次的東西總是珍貴,所以他們的‘節日’雖然簡陋了一些,但你愿意陪我一起加入他們之中嗎?”

  姬稚愣愣,眼中瞬間綻出燦爛的光彩。

  ……

  向新是第二個知曉這次不會有熟人死亡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向左吳確認了一次又一次,巨大的喜悅在其心中橫沖直撞,像做夢一樣。

  向新看了自己的爺爺一眼。

  既然是夢,那就讓它再甘甜一些吧!

  他看了自己的爺爺向杜實一眼,咬了咬嘴唇,又深深低頭,向左吳發出了最為卑微的懇求:

  “請問……這次我們能點燃一個小火堆嗎?”

  小火堆?

  左吳看了看向新,又轉頭看了看他的爺爺向杜實,祖孫相殘的戲碼以及其前因后果,又在左吳心中過了一遍。

  他點頭:“當然可以,不就是個小火堆……我有個條件,火堆讓姬稚來點燃吧。”

  姬稚跟在左吳后面,指尖小心翼翼捏著左吳的衣領,輕聲:“為什么讓我來?”

  “我在小說中看過,和情人共度的節日以及慶典之類,怎么著都應該有些小游戲之類,這次沒這個條件了,用點燃小火堆代替一下不是正好?”

  左吳回答,又抓抓頭發:“姬稚,你會不會覺得太枯燥了些?”

  姬稚輕輕搖頭,和左吳一起走到核心前,離閥門最近的地方,讓馬身趴下,等待左吳坐到自己身邊:“怎么會,怎么會?”

  “左吳,你知道嗎?就是這一秒鐘,我就有了好多好多的想法——比如讓你握著我的手,我來鉆木取火;或者用作可燃物的是我的馬尾還有你一點頭發的混合……”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左吳無奈,坐下,聆聽著周圍老人針對自己一行的竊竊私語。

  這些老人同樣早沒了“外敵”為何的概念,更沒想到有人會對他們不利的可能,做出的猜想天真得要命。

  幼稚又可愛,簡直一片赤誠。

  “我想,無論是你還是向新,今后索要的東西應該能再多一些,”

  左吳說,又釋放出一點殘留的藍激光,在土著孩子們的低呼中割斷自己的黑發,剪下一小撮,放到了地上:“來,輪到你的馬尾了。”

  姬稚抿嘴,輕哼幾聲:“你來剪,我夠不到。”

  左吳愣了一下才失笑:“等等,我還以為你說的是你的馬尾辮,原來是尾巴嗎?”

  人馬娘的臉頰上出現一個小小的酒窩,又自己捂住自己的臉:

  “我本來想得也是辮子,但,是你要我再貪心一些的;辮子短了會不好看的……艾小姐的頭發最近也長長了吧?我不想在這方面被她比下去。”

  左吳點頭。

  藍激光的迸發小心翼翼,切斷了姬稚的馬尾毛發,放在了地上。

  此時,無論是老人還是孩子,都被左吳的藍色激光弄得目眩神迷;又纏著向新問東問西,得知之后的火光或許還會是溫暖的橙色。

  這是多少年才能見到一次的東西?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宛如最高明的魔術師蓋下黑布后,期待著之后會見識到怎樣的奇跡。

  此時。

  星球外表的恢復進程開始陡然加快,有紅色的血珠自土著們的五官乃至皮膚上滲出,又隨著其中蘊含的粉末飄向山洞的外面;

  老人的身體更脆弱些,被帶出的血珠更多更密;小孩則充滿活力,連滲出的血都是生機勃勃的鮮紅。

  此時。

  左吳握著姬稚的手,看著她敲擊了兩塊金屬——

  鉆木取火是不行的,因為這里找不到一般意義的木頭,而用以敲擊的金屬則是人馬娘鐵裙的一部分,在戰斗中本來就容易打出燦爛的火花。

  然后。

  明晃晃的火苗,在閥門吹出的微風中,在金屬敲擊所得到的高熱中,在姬稚的尾毛以及左吳的頭發上出現。

  溫暖的光芒照耀著每個人的眼睛,也照耀著半空中飛散而出如倒飛雨滴般的血珠。

  血珠在空氣中,和閥門中吹出的水汽結合。

  僅僅是一瞬間。

  倒是真的出現了鮮紅的彩虹。

  修煉姬稚也看癡了一瞬,可惜這彩虹維持的時間太短,如曇花般轉瞬即逝;人馬娘撇嘴,不肯讓左吳把手放開:

  “和我想的不一樣,我以為要多試幾次才能點著的,是我的力氣太大了?”

  左吳搖搖頭,又看向面前的所有人。

  老人在發現沒有一個同齡人死去,開始罵罵咧咧地大呼失望,只是沒有一個可以掩飾各自眼睛中的淚滴,卻又不愿讓它滴落;

  向新看著自己的爺爺,抿著的嘴終于稍稍放松:

  “……爺爺,這是你夢寐以求的火苗,我讓你看見了,我們扯平了……所以我不會為把你扔在粉末中道歉。”

  向杜實緩緩搖頭:“不,向新。在我想扯下你面罩時,我們就已經扯平了,所以現在是我欠你……我能還清嗎?”

  向新沒得出結論。

  有孩子忽然低呼出聲:“快看,你們快看格柵下面!”

  更多的粉末在飄散而上,一個一個,竟然凝成了之前死去嬰孩的形象,在漸漸接近眾人所在的高度。

  光子木偶心回百轉,大聲:

  “大家不要怕!是灰風嘗試還原粉末中的信息有了結果,繼而還原出了粉末所記錄下的嬰兒形象而已!”

  沒有人害怕。

  一個中年婦人有些癡了:“那好像是我丟棄的孩子?小妹,過來看看,你說像不像?”

  另一個女人抿嘴:“是的,我想就是她……太好了,他真的哭了出來……”

  為粉末模擬的嬰孩形象飄散向遠方,一個接一個,不哭不鬧;

  老人,孩子還有其他人,也不管認不認識,即便這只是嬰孩們徒具其表的殘影,卻依舊揮手向他們告別。

  左吳知道,即便這顆星球只是在表面恢復,可自己眼前的文明獲得的卻是真正的新生。

  火苗在他們瞳孔中映照,好像比銀河還要美麗的星空;左吳也是第一次有了一種實感——

  即便這是異世的宇宙碎片。

  即便這些人是“策展”的后代,本該是探索的狂信徒。

  但他們是自己切切實實、真真正正,在美好的群星下擁有的第一批臣民。

  ……

  外面。

  灰風睜開了眼睛。

  她能感受到所有人節日的歡愉。

  她發覺有一個與自己如此相近的存在,朝這顆星球投來了目光。

  是這方世界的“灰風”,一個不同的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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