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常壓低聲音，因為長久含著舌頭的緣故，他說話聽上去總是含含糊糊的：
“五百年前大圣入地府，好些經年的老鬼都有幸見過，都說惡鬼怕羅剎，羅剎怕無常，無常怕判官閻王，殊不知那些惡鬼呀，最怕的便是這位，莫說聽見大圣爺爺的名諱，便只是聽見一個花果山的‘孫’字，都叫吾等鬼卒膽寒發豎，心肝俱碎，更不要提，更不要提徐娘子跟這位沉香小郎君乃是大圣爺爺的弟子哩。”
說著黑白無常兩張死人臉上不約而同地升起一片驚懼來，一旁的牛頭鬼也是駭得退后了好幾丈，哭喪著臉討饒：
“姑奶奶饒命哩！是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不知是孫爺爺弟子親至，怎敢同您討要這‘好處錢’？這豈不是折煞俺了……”
望鄉臺上原本還有幾個徘徊不肯離去的老鬼，不知道怎么聽見了個“孫”字，連滾帶爬地往孟婆橋上跑，有的老鬼頭跑掉了也來不及撿，身子抱著腦袋邊跑邊喊：
“孫大圣又來了！！快跑啊！！”
“快跑啊！！那個吃鬼不吐骨頭的齊天大圣來了！！”
“俺可還有十七天的陰壽哩！俺不能死在這混世魔王手里啊！！”
“啊啊啊啊！妖王齊天大圣來哩！”
一時間鬼氣森森，黑煙滾滾，眨眼的功夫，望鄉臺上的老鬼就少了一大半，只剩下些迷迷糊糊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的新鬼。
徐米露忍不住替孫悟空辯解幾分：
“這是哪里傳來的謠言，我師父從不吃人，也不吃魂，他眼下入佛門做了斗戰勝佛，更不會殺生——”
“大圣爺爺當年英武不凡，無人能及，一桿如意金箍棒從鬼門關打到了閻王殿上，打絕了九幽鬼使，驚傷了十代慈王，便是十八層地獄都叫大圣爺爺闖了個遍——”
白無常陪著笑臉解釋道：
“這有道是‘三人成虎’，這些老鬼久在地府不得見外面的世道，自然不知大圣爺爺已經拜入佛門哩，徐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打傷了十代閻王，打絕了九幽鬼使？
這不就相當于把人家閻羅殿的頭頭跟副手全單拎出來揍了一頓嗎？！
師父您當年這一鬧動靜未免太大了吧？！
徐米露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她看西游的時候這一段描寫也只是草草帶過，現在一看，當年就是地府過路的狗都得挨她師父一巴掌啊。
世人只曉鬼心毒，卻不知孫大圣的名號放在五百年后依然連地府的八方惡鬼都震得住。
她立馬拉住還沒搞清楚狀況的沉香，滿臉凝重道：
“師弟，等會兒進閻王殿，打死都不能說師父的名諱，知道嗎？不然他們把咱倆留下來賠精神損失費怎么辦？！”
開玩笑，有道是“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她跟沉香這兩個親傳弟子主動送上門，這要是被抓住，指不定得被扣下來。
——就沖著孫悟空的戰斗力，他老人家當年鬧地府，砸得東西只會多不會少。
沉香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
……
離了望鄉臺，便是酆都城，酆都大帝便住在酆都城正中央的大帝殿中，而城中除了有十殿閻王辦公之所，亦有陰壽未了的鬼魂在城中居住。
黑無常一入城便不見了蹤影，白無常則是領著徐米露三人入了酆都城，只見那城中高臺厚榭，路設赤金釘，又有白玉路鋪設，隨處可見灰蒙蒙的鬼影在城中穿梭，這里除了黑云罩頂，不見天日，城中還有樓閣亭臺，酒榭攤販，路邊還掛著白色的招魂幡時時飄動。
城中鬼怪也大都是人生前的模樣，男女老幼皆有，身上衣裳也明顯不是一個時代的，乍一看，徐米露還以為自己回到了陽間。
——她在書上看過，說地府中像是惡鬼之流的大鬼，都被關在十八層地獄里，生活在酆都城里的，大多是一些不愿投胎或者是陰壽未盡的鬼。
最吸引人眼球的，就是這里的天空永遠是灰蒙蒙的像罩著一層布，在天上居然還有另一個倒立過來的世界：
黑霧沉沉的高山倒著生長，數個凡間衙門似的門戶鱗次櫛比地排開，身穿皂服的鬼卒押著魂魄急急忙忙送進送出，手捧文書的判官催命一般兒飄上飄下，勾魂使者卷起陰風滾滾，地府上下竟像是被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割開，上下兩個空間的人互不干涉。
“上頭的是十殿衙門，十殿閻君皆居于此，新鬼入了這酆都城，便要先押去十殿受審，從上到下，一殿一審，若是此人生前有過，便要投入相應的地獄受罰，若是此人是個好人，那便喝下孟婆湯，自去投胎去耶。下頭的是酆都城，許多陰壽未盡，或是不愿投胎的鬼久居于此，一來二去這里也就比從前繁華的多。”
白無常看一眼徐米露的臉色，又指著其中最雄偉的一座大殿，笑著加了一句：
“那便是森羅寶殿，大圣當年去過的，徐娘子可要前去游歷一番？”
“不必，眼下時辰不早了，我等還是速速去參加婚宴為好，我心中記掛殷姐姐，不見她總是有些放心不下。”
徐米露找了個借口推掉，白無常也不再提，只笑瞇瞇道：
“那北方鬼王崔河便住在酆都城中，按照地府娶親的規矩，接新婦的轎子還要在城中走上一圈，徐娘子只要在這里稍候片刻，就能瞧見哩！”
說巧不巧，白無常話音剛落，就聽見灰蒙蒙的霧氣中傳來陣陣絲竹管樂之聲：
“錚錚——”
“錚錚錚錚——錚錚錚——”
琵琶聲驟然炸開，伴隨著陣陣箜篌與笛音的加入，最開始若隱若現的樂聲逐漸變得真切起來，幾只穿著紅色紙衣的小鬼出現在道路盡頭，一邊蹦蹦跳跳，一邊搖頭晃腦地吹奏著手里捧著的笛子：
“嗚嗚嗚……嗚嗚嗚嗚——”
“嗚嗚嗚——嗚嗚嗚——”
那樂聲明明是喜調，但不知為何，它們吹出來卻又帶著陣陣詭異的凄厲之意，隨著大紅轎子一同出現的，還有十幾個面上敷著粉，臉上點著紅胭脂的紙人女子，她們一邊“咯咯”發笑，一邊向人群里拋灑著金色紙錢：
“嘿嘿嘿！恭賀大王喜得佳人！”
“嘿嘿嘿！恭賀大王喜得新婦！”
“嘿嘿嘿！嘿嘿嘿！”
尖銳的聲音聽上去實在是恐怖，鮮紅的花轎，白色的紙人，漫天飄灑的紙錢還有嗚嗚咽咽的喜樂，徐米露真的想表演一個當場去世。
“師姐我怕。”
沉香相當坦誠，直接蹲下來用徐米露的袖子遮眼睛，而剛剛到現在一直沒說過話的墨玄更是從心地縮在了徐米露身后，一雙腿抖得跟觸電一樣。
徐米露：“……”
失策了。
她只記得要救人，忘了她也怕鬼。
就是那種明明心理上知道對方奈何不了自己，但她還是會怕啊！
紙人接親，小鬼開道，這就是真正的陰間婚禮吧。
看來今天這場席面不太好摟啊。
她深深嘆了一口氣。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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